蕭彥走進大帳,就見屋裡站了個人。
這人不胖不瘦,留著短而濃密的山羊胡,一襲黑紅窄袖長衫,雙手背在身後。
他直接越過此人,徑直到上方的椅子落座,摘下拇指上的象牙骨韘放在桌上,這才抬眼看向那人。
“郭將軍找我有何事?”
這位郭將軍正是寧東鐵騎主將,郭州。
蕭彥和他是舊相識,也可以說特彆熟。
因為,郭州早年間就效力在蕭彥父親麾下的京軍中,是個副將,從小算是看著他長大。
論及感情,像這樣的關係理應特彆親近,按輩分,郭州大小還是蕭彥一個長輩。
但,他對此人卻是沒有好臉,甚至可以說厭惡,這要從他的性格說起。
蕭彥出生時,母親因是高齡產子難產去世。
父親雖任京軍統帥,可迫格留住府中,可總是軍務繁忙,鮮少有空回來。
就是回來也是大半夜,父子倆幾乎沒有交流,若有戰事出征,一去又是一年半載。
所以,蕭彥從小跟著仆人長大,極度缺少父愛,更彆說那從沒見過的母愛。
以至於他長到六七歲都不愛說話,彆人不知道的,都以為這孩子是個天生啞巴。
家仆為了照看好蕭彥,幾乎不準他出門。
小孩心性縱使再內斂,也有愛玩的一麵,不讓出門就越想出去。
有一次,他就趁老管家不在府時偷跑出去,直到晚上都沒回來。
老管家嚇得,差點當場去見了祖宗,派人找到深更半夜,那孩子才帶著一雙熊貓眼,滿身臟汙泥垢自己回來。
不管老管家怎麼問,蕭彥就是不肯說原由,隻說“給我刀”
老管家聽後瞪大了眼,也不可能拿真刀,最後找人削了一把木刀給他。
從那以後,蕭彥天天拿著木刀瞎揮舞一通,與刀同吃同寢。
直到十歲亦是如此,每日沉在舞刀弄劍裡,甚至老父親偶爾回來都不曾說過一句話。
長此以往不是辦法,老管家向國公提及此事,這才常把蕭彥帶在身邊。
郭州就負責照看,也隻是飲食起居顧他安危,並沒什麼感情交流。
直到盛治十五年,也就是蕭彥十三歲時,北狄人再次侵犯大寧邊境。
蕭父帶領五萬大軍前去討伐,行至布哈布林以北的阿倫河附近。
郭州情報有誤,戰前誤判,以致一萬軍士被引入沼澤,活活淹死,蕭彥被虜生死不明。
若非有後援,全軍覆沒也未可知,那場戰役寧軍死傷過半,而郭州卻死裡逃生。
至於是否是戰前誤判?還是敵軍用計誘導?或者其他什麼,事情的來龍去脈無人知曉。
盛治帝震怒,本是要將郭州處死以泄憤,但朝中貴臣救了他一命。
最後隻罰抄家業,家屬流放南蠻,他本人被打了五十大板,下貶到寧東小縣做了守城兵。
沒想到此人運勢不錯,這些年還能東山再起,竟坐上寧東鐵騎主將的位置。
雖說以往,蕭彥與他談不上有多好的交情,但終是沒生什麼仇怨。
隻是那次兵敗,加之而後幾年,郭州與他兒子在朝中暗裡“幫”了蕭家不少忙。
蕭彥自是記他入骨髓。
“聽說,總兵大人扣押我一眾屬下,不知他們犯了何罪,要大人親自來抓人?”郭州挑眉明知故問。
蕭彥靠進椅裡,說“郭將軍的兵,應當問將軍才是。”
“哦?”郭州隨手撥弄沙盤裡的小旗,有些不以為然。
“大人這麼說,倒讓老夫惶恐,我的兵向來奉公守法,自是不會做什麼違反軍紀之事。”
他又負著手,一顆紅瑪瑙戒指,在那手老皮膚上顯得格外紮眼。
“不過,老夫倒是聽說,這城中還有不肯納降的反賊作亂,為了我軍安危,我的兵將其剿滅,合情合理。”
“沒想到,老弱婦孺在郭將軍眼裡竟是反賊。”蕭彥坐直了身,手肘撐到桌麵上。
“如此說來,我倒是錯怪將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