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夢中的小孩子木賊,像稀牛屎一樣,不負一點力,隻往下麵滑。黨參痞子背一段路,我大伯父茅根背一段路。
過了天山地,小木賊一泡熱尿,把我大伯父的褲子都淋濕了。我大伯父一個巴掌,拍在木賊的小屁股上,木賊驚醒,忙問“大舅舅,這是在哪裡?”
“送你回麻紗塘。”
“我不回去!我不回去!”木賊放肆在我大伯父的後背上掙紮。但我大伯父的力氣大,木賊沒辦法掙脫,隻好用手,捶打著我大伯父的肩膀。
“你為什麼不回去?”我大伯父問木賊。
“我要娶公英做堂客。”木賊。
我大伯母黃連說“木賊,你要公英做堂客,也要等到你長大了才行啊。”
“大舅媽,你不曉得,我若是不早點把公英娶回來了,公英就被衛茅娶走了!”
“木賊,你莫急。”我大伯父說“我回去之後,和你大姨娘說一聲,衛茅伢子不準娶公英做老婆,專門留給木賊,好不好?”
“大舅舅,你講話要算數呀。”
“大舅舅答應你,木賊。”
這麼小的一個人,屁股縫裡還經常沾著一坨黃屎,就曉得要討堂客了,當真笑得人肚子痛呀。
出了毛坪大屋場,有一條三尺六寸寬的大路,向東北方向走,直通澗山、山棗坪、翻江,白田、到達龍城縣。
一個五十多歲的矮胖漢子,赤著一雙腳,挑著一擔一百五六十斤重的大灰籮,裡邊裝著的,全是嫩玉米棒子。
黨參痞子問“老哥哥,你的玉米,挑到壺天街上去賣嗎?自家的糧食,夠不夠吃的呢?”
賣王米的漢子,放下擔子,摟起衣襟子,順時針方向擦了一把汗水,說“小哥呢,你哪來曉得,端午發洪水,崩了半邊山,把我家三間爛茅草房子,埋了,幸虧沒壓死人。”
“老哥哥,你一家人,在哪裡住?”
挑玉米擔子的赤腳板漢子,朝對麵山上一指,說“對麵山中,有個岩龍洞,一家人,擠在裡邊,阿彌陀佛過日子。”
挑玉米擔子的漢子又說“唉!房子倒了,家就沒有了!麻雀子每天晚上,都要有個竹筒眼睡覺。我賣了玉米,去換回幾根杉樹,搭個棚子,也算有個家呀。”
“老哥哥,你的玉米,我全買了!你講過價,我絕不還你的價。隻有一件事,你幫我挑到麻紗塘空青的家裡去。”
“好咧,好咧,小哥哥。”挑玉米擔子的赤腳板漢子說“天底下,還是好人多呢。”
去麻紗塘,比去壺天街上,近了三四裡路,挑玉米擔子的赤腳板漢子,問我二姑爺空青的母親,討飯茶水喝。眼珠子不太方便的老帽子,手中的牢騷把子,在喂雞食的石槽子上,敲得“呯呯”響,不客氣地說
“茶葉在安化山裡,水在井裡,井還未挖,柴火在山上,還未砍,還未挑回來。”
空青急著出門去做木工手藝,罵娘老子“趙百萬還少把撬呢,娘,你連撬都不少了?你這樣不講半點人情麵子,叫我們做崽女的,以後怎麼做人呢。”
所謂的撬,這是龍城縣三十七都豐樂鄉的一句土話,專門是指抬棺木用的長大杉樹,又叫獨龍棍子。
世界上,哪個富裕家庭,專門配備一把撬呢?
我二姑母連忙將茶水,遞給挑玉米擔子的赤腳板漢子。用一個大曬盤,將大灰籮的玉米棒子,倒上去。
半瞎眼的老帽子,跌跌撞撞走過來,拿了一根玉米棒子,放在鼻子下聞了聞,忽然罵道
“你們幾個遭天打雷劈的下流胚子,怎麼不和我打招呼,就將我家的玉米棒子剮了回家?你們隻曉得要吃鏢槍,我一家子人,下半年,吃什麼呢,吃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