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柏一回來,就問砂仁“老兄,你的傷風感冒,好了點嗎?”
砂仁提著褲子,剛從茅廁裡跑出來,說“得這場拉屎病,搞得上茅廁,做手腳不贏。”
砂仁的肚子裡,好像是牛軲轆滾動一樣,“咕咕咕”的亂響。
“你這個木腦殼,病到這個屌樣子,不曉得去找郎中,看一看?手中剩下三個銅錢,想帶到土窟窿眼去?”
砂仁苦笑一聲“哪裡是舍不得幾個爛銅角子?我又拉又吐,走路都打翹腳,實在沒力氣呀。”
黨參痞子問“砂仁哥哥,你拉的屎,什麼顏色?”
砂仁說“哪個人拉屎,去看自己屎巴巴的顏色?好像,好像,紅的,白的,都有,特彆的臭。”
我二伯父瞿麥說“拜托你們幾位爺太公,吃飯的時候,千萬彆講拉屎的話囉!”
扮禾佬們,習慣天毛毛亮,就下田去乾活,圖個涼快。
黃柏見砂仁還未起床,便問“砂仁老夥計,今天舍得歇一天工?又少了幾升米的工錢呢。”
砂仁說“我確實舍不得歇工,想到沒收入,心裡頭,有一萬把尖刀子在剮。”
“開玩笑的呢,老夥計。”黃柏說“如果你還能走路,自己去找郎中。如果實在不行,黨參,你做點好事,你幫他去買點藥回來。”
砂仁坐起,想爬下床,幾個趔趄,差點把頭摔破了。黨參痞子,瞿麥,抬的抬頭,抬的抬腳,將砂仁抬到床上。
黨參痞子說“各位夥計,不是我嫌棄砂仁哥哥,他這種病,是痢疾,有很強的傳染性,他吃飯,必須用單獨的碗和筷子,單獨消毒。我們其他人,儘量少與他直接按觸。必要接觸時,用乾毛巾捂往嘴和鼻子。”
砂仁長歎一口氣,說“我這幾根老骨頭,恐怕要埋在西洞庭湖的河堤上,喂黑泥鰍了。”
黨參痞子又說“砂仁哥哥,你也不用擔心。痢疾這病,在我國是大病,在小日本,是小病呢,幾粒西藥丸子吃下去,就好了。”
黃柏一摸砂仁的手,冰涼冰涼,到處是汗。說“啊喲,砂仁,你是不是畏寒畏冷,在打挺板子?”
砂仁牙齒咬得咯咯響,說“是畏寒畏冷呢。”
砂仁喊“黨參,你拿七個朝天椒,七個蔥蔸子,煎一碗濃濃的水,給砂仁喝。”
一個農哈哈,半個醫師。老古板人傳下的單方子,有時候,還是有點效果的。像砂仁一時熱燥、一時畏寒的拉屎病,喝了藥,蒙上破子,出一身大汗,慢慢可以病愈的。
未聽到黨參答應,黃柏這才想到,黨參可能是去郎中去了。黃柏煮好飯菜,煎了一碗藥水,待涼了,扶起砂仁,大口吞下。吩咐老夥計,蓋上被子,不要東想西想,好好睡一覺。
回來吃早飯,我大伯父茅根,見到砂仁,才十來個時辰,先是上吐下瀉,發暈發燒,再是畏寒畏冷,打挺板子,已經瘦了一個輪廊,慌忙打濕一個紙團,包了一把浸濕的大米,塞到灶膛裡,燒得焦黑焦黑,像個煤炭坨。用火鉗夾出來,清洗乾淨,放在菜碗中,倒上開水,叫砂仁趁熱喝下去。
這個野方子,是我大爺爺枳殼,教給我大伯父茅根的。以前,九有九靈,十有十驗,立刻可以止瀉。
還有一個法子,是用釀酒時酒曲子,泡水喝。做酒曲子的原料,全是中藥材,是有效的。可惜,沒有天時地利,到哪裡去尋酒曲子啊。
我大伯父中途回來翻曬穀子,隻見砂仁,默默無聲地睡在通床的當頭。我大伯父茅根,輕聲問“老夥計,好了一點嗎?”
砂仁沒有回複,估計在酣睡。
揭開灶台上的飯鍋一看,給砂仁留的早飯早菜,原封未動。人是鐵,餓是鋼,一餐不吃餓得慌。砂仁是個病人,三餐粒米未進,怎麼撐得下去呀。搞不好,會出人命呢。
扮禾佬們挨到中午一點鐘,才回爛茅草房子吃中午飯。剛端起碗,外麵,二老板枸骨在喊
“都出來,都到棚子外麵來,警察例行公事,抓革命黨。”
黃柏,茅根,瞿麥三個人,放下粗瓷飯碗,老老實實,站在水杉樹的濃蔭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