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銀台木荷樹上的老烏鴉子,跟著我大伯母飛到添章屋場,我二爺爺陳皮,心裡起了疑心,這邪門了,這太不吉利了,一定是黃連這個侄媳婦,走了魂,或者是碰見了不該見的贓東西。
哥哥枳殼,是個不太相信神明的人,陳皮便對嫂嫂慈菇說“嫂嫂哎,黃連這孩子,越來越癡呆了,要不要請一個高教師傅,幫她製度製度呢?”
“老弟,你的意思,是請哪個師傅?”我大奶奶問。
“要請高教的法師,當然得請吉祥寺的了然大師,他的三十六盞荷花燈,星夜放在大河上,將邪惡之物,推盤遞送,遠送彆方,當真靈魂得狠呢。”
“等你哥哥回來,我同他商量商量。”
我大爺爺一把老骨頭,白天乾活,舍得下猛力,到了晚上,三桶涼水衝洗後,巴不得早點爬到床上,打著鼾聲沉睡。
我大奶奶搖著我大爺爺的肩膀,說“老倌子,你慢點睡覺,我和你說個事噠。”
我大爺爺枳殼,伸出雙臂,打個長長的嗬欠,說“老帽子,你有什麼事,非得夜裡說?”
“陳皮老弟的意思,要你請吉祥寺的了然大師,幫黃連敬一場神,將附在她身上邪惡之物,推盤遞送,送到九州外國去。我呢,想問問你的意思,如何呢。”
“慈菇呢,你曉得的,如今正好饑荒時期,哪來的冤枉錢,去搞什麼神神道道的東西咯。”
“老倌子,我曉得你是個霸蠻人,輕易難得講得進油鹽。不過呢,你也得聽我細心細意的勸,是啵?”
“慈菇,我不是講你的差話,這幾天,你觀察過黃連一舉一動沒有?你和她,講過知心知底的話沒有?”
“老倌子,這一點,我確實做得不夠。”
“慈菇哎,你想過我們的兒子,茅根和瞿麥,為什麼這麼久了,還沒回來呢?”
“想是想過。”我大奶奶說“但我想念他們,也是白想呀。”
“慈菇呢,我們都是一把年紀的人,想念兒子,當然看得淡一點。但黃連這個年輕妹子,想法不同呀。她和茅根,拜堂才幾個月,自然想得深一點,遠一點,癡一點,慈菇,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呢?”
“老倌子,你講的。有道理。明天,我去套一套黃連的話。”
我們家裡,唯一的時髦貨,是黨參痞子臨走時,送給我們的一盞煤油燈,厚實的玻璃座,上麵一個圓圓的鼓,裝著大半盞煤油;中間套上一個鐵皮製的百鍋子,百鍋子有一個小小的撚手,順時針方向,向上撚動燈芯;再向上,是一個三寸長的玻璃燈罩子。
這盞煤油燈,當然,隻能給我大伯母黃連用。
黃連放下厚厚的豎麻繩子蚊帳,掀開左邊的蚊帳,用大蒲扇,放肆把蚊帳裡的花腳蚊子扇出來;再掀開右邊的蚊帳,放肆扇蚊子,反複三四次,再放下蚊帳。
花腳蚊子是扇不儘的,必須點燃煤油燈,套上長燈泡,去照蚊子。
果然,蚊帳上附著十多隻花腳蚊子。黃連把燈盞放在蚊子的下方,貼著蚊子,向上犁上去,花腳蚊子套在魚口燈泡裡,撲騰幾下,發出細微的尖叫,享受著煙火的祭祀。
花腳蚊子燒儘後,黃連把燈盞放在裝衣服的木箱子上,吹熄燈火。煤油太貴,自家是買不起的。黨參痞子附送那一瓶煤油,必須省著用。
爬到床上,黃連將蚊帳的開口兩翼,紮在竹席子下邊,才放心睡下。
未到一個時辰,一個俊美的男子,擎著一把蒲公英一樣小傘,鑽進蚊帳。男子幽幽怨怨地喊
“黃連,黃連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