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爺爺和剪秋兩個人,越來越愁。我爺老子決明跑過來,說“爺老倌,剪秋叔,女貞和蜚零來了,請你們快去。”
“蜚零是哪個?”聽說女貞來了,剪秋一掃愁眉苦臉,興奮地問。
“蜚零是大學問家,女貞的丈夫。”我大爺爺說“我外甥孫女婿。”
我大爺爺與剪秋一進屋,女貞對我爺老子說“小表叔,麻煩你到外麵看著,一旦有陌生人或不可靠的人,來添章屋場,你就發一聲咳嗽。”
女貞比我爺老子大十七歲。但是,西陽塅裡的老規矩,搖籃裡的叔叔,都得尊重。
我爺老子說“我曉得的,女貞,你放心咯。”
女貞對我大爺爺說“舅爺爺,你還記得黨參嗎?”
“當然記得。”
“黨參和我二叔,瞿麥叔叔,跟著赤芍的隊伍,上了井岡山呢。”
我大爺爺的眼眶裡,差點飆出淚水。哎呀,瞿麥這個霸蠻漢子,和自己年輕的時候,一個性子。
我大爺爺拉著我大奶奶的手,說“老帽子哎,你聽清楚沒有?我們的兒子,瞿麥,跟對了人,走對了路。你可以放一萬個心了!”
我大奶奶說“那就好,那就太好了。”
女貞對剪秋說“剪秋同誌,你曉得,我們西陽塅裡的窮苦百姓,遭了蝗災,都快餓死了。國民黨不會來救我們的,隻有靠我們自己動手,才能救人了!”
“女貞同誌,我等你這句話,等了三個多月了。”剪秋說“怎麼個自救法,什麼時候動手?”
突然,外麵傳來我爺老子決明的咳嗽聲。
聽到外麵的咳嗽聲,女貞,這個做了四五年西陽地下黨支部書記的女人,自然曉得,外麵有危險。
我二爺爺說“莫慌,女貞,蜚零,你們跟著剪秋,從夏枯的房子裡過去,到剪秋家裡去。”
等女貞他們走後,我大爺爺打開橫堂屋的雙合門,看到兩個轎夫,正放下軟轎子。
從轎子走出一個人,穿著一身黑色的絲綢褂子,戴著墨鏡,屁股上,掛著一個長長的駁殼槍套子。他的身邊,站著兩個打白布綁腿的警察。
那人摘下墨鏡,我大爺爺才曉得,他是辛夷。
一個挑夫子,挑著大半擔大米,兩個籮筐上,各有一塊五花肉。
我大爺爺鼻孔裡,哼出一道惡氣。這小子,當真是屁股上綁大蒲扇,發達得快要飛了。哼哼,你不是到我麵前顯擺嗎?
添章屋場的人,輕易不見拿槍的人,亂闖進來,嚇得五歲半的衛茅伢子,像貓一樣,趕緊躲到屋背後的冬茅草叢中去。
辛夷徑直走進我家地坪裡,對我大爺爺說“枳殼大爺,你租種的六畝八分田的稅金,該交了!”
“辛夷,我看著你穿開襠褲長大的,穿了三天烏鴉皮,你敢拿這種口氣,跟我枳殼大爺說這種沒通人氣的話?”
“什麼叫沒通人氣?你敢罵我辛夷是畜牲?你不怕我拿槍打死你?”
我二爺爺急忙出來當和事佬“辛夷,你不是不曉得,今年遭了旱災,蝗災,糧食顆粒無收,整個西陽塅裡的人,都快餓死了,我們拿什麼東西來交稅?”
“我不管這個災,那個災的。我辛夷隻曉得,作田要納糧,養崽要供糧,自古以來,天經地義。我不怕你枳殼大爺,是西陽塅裡的第一條漢子,你硬不過我辛夷的槍炮子!”
我大奶奶說“辛夷,你當真是一條無情無義的黃眼狗!你不把恩來謝,倒把雨淋淋。我問你,你小的時候,基本上是在我家裡,混吃混喝,你還過人情沒有?你爺老子死的時候,借我家塊一大洋,你還了沒有?現在,你屋裡堂客們,走了一個多月,你家衛茅伢子,是誰幫你養著?”
“人情歸人情,與皇糧國稅相比,是兩碼事。”辛夷不想低頭,說“在老子的槍炮之下,哪個人想敢站著?老子偏偏叫他們跪下!”
我大爺爺本不想和辛夷這小子,繼續爭吵,一聽辛夷在長輩麵前稱老子,氣梗了喉嚨,扯開上衣的布扣子,拍著胸膛說“辛夷,我枳殼大爺偏偏要站著,你有種,朝我胸口打幾槍試試?我若是眨了一下眼皮子,就不算是硬漢子。我們這幫窮鬼,已經活不下去了!”
我大爺爺的咆哮聲,驚動一幫人。赤腳板漢子們,拿著鋤頭、扁擔趕過來。
“老倌子,要死,我和你一起死!”我大奶奶站在我大爺爺的身邊,朝辛夷說“拜托你,辛夷,槍法打準一點!免得我老太婆,死不死,活不活。”
我大爺爺牽著我二奶奶的手,站在我大爺爺和我奶奶的前麵。我二爺爺說“辛夷,辛苦你了,做點好事,多開兩槍。”
楊家木器店的老掌櫃,平時板著個臉孔,輕易不見笑容。這一回,老掌櫃站過來,笑著說“最好先打死我,我有現成的棺材板。”
響堂鋪街上厚生泰藥房,掌櫃的厚樸痞子,攜著鐵器鋪的老王麻子,站過來。厚樸痞子牙也不磨了,說“辛夷,當真是機會難得,麻煩你,多浪費兩粒子彈。”
最有意思的樂和鬼滑石痞子,對我大爺爺說“枳殼大爺哎,要死,我陪你一起死咯!黃泉路上,怎麼能少了我這個老夥計呢。辛夷,你慢一點開槍,我和枳殼大爺,還要抽三兜煙。七妹幾,七妹幾,紫蘇,紫蘇,你幫我泡一碗老柄葉茶水來!”
我大姑母金花的婆婆,牢騷把子在地上敲得“呯呯”響,急急忙忙走過來,對我大姑母說“金花哎,用點心思,好生帶大公英和芡實,我先去喝碗孟婆湯。”
辛夷本想拿我大爺爺立威,未料到,這麼多人,幫著我大爺爺。辛夷說“枳殼大爺,你莫逼我,我當真要開槍了!”
眾人一齊說“開呀!開呀!”
一個精瘦精瘦的小男孩,飛快地跑過來,對辛夷說“爺老倌,我衛茅伢子這一世,你不疼我,我娘呢,隻曉得和其他男人快活。大爺爺一死,我也活不成了。拜托你,先打死我衛茅伢子吧。”
衛茅說完,拿眼睛盯著我爺老子懷中的公英。公英的力氣太少,掙脫不了細舅舅的雙臂。公英隻曉得哭著喊著“衛茅哥哥,衛茅哥哥!你若是死了,下回做過家家的遊戲,誰來做我的新郎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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