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歇端午,牛歇立夏。
到了立夏,大部分的水田,已經搞好了犁耙,插上了禾苗。隻剩下高台灘上的蓑衣丘、鬥笠丘、蒲扇丘、彎黃瓜丘、牛滾丘,等雨水下足,才能開犁。
我們家的強強肯吃苦,舍得下猛力。我二爺爺替彆人代耕幾畝田,賺個鬥糙米子,哄肚皮。剩下的碎米粒,細糠,煮熟。犒勞犒勞強強。
西陽塅裡的泥腳漢子們,用的是直扁擔。西陽塅裡的耕牛們,用的是彎扁擔,即牛軛。
我們家的強強,被彎扁坦磨得稀巴爛的肩膀,露出深紅色的肉,蒼蠅、蚊子,專咬著爛肉。我們家的強強,牛尾巴打不到肩膀這個地方,歎息一聲,想朝我爺老子哭訴幾聲,但仔細一想,牛的語言和人的語言,是有區彆的,小主人可能聽不懂哦,乾脆做個啞巴,撬口不開。
忍嘛,忍嘛。
我爺老子發現,我們家的強強,最近喜歡上河對岸、四十大漢家的冬茅。
冬茅是一條四歲左右的小母牛,黑色的毛發,和黑緞子一樣的,油光水滑。冬茅身上,散發著一種青春荷爾蒙的氣息,特彆招強強癡迷。所以,強強唯一不能忍的,是對冬茅的思念。
剛開春的時候,四十大漢牽著冬茅,來到我添章屋場的地坪裡,將牛綯繩係在地坪邊的白楊樹上。
四十大漢對我大爺爺說“聽彆人說,你們家的強強,身強體壯,舍得下力氣。我們家的冬茅,到了發情期,我想謀點好牛種呢。”
我大爺爺說“古人說,石墈上的嫩冬茅,望斷牛頸。你家的母牛,為什麼叫冬茅?冬茅來求種,我家強強,是要收彩禮錢的呢。”
“收就收嘛。”四十大漢說“人世間的事情,就是這麼顛顛倒倒。人與人之間,女方收彩禮,牛與牛之間,男方收彩禮。就看你們家強強,值不值收彩禮錢喲。”
我大爺爺將強強牽出來,強強立刻聞到了冬茅身上好聞的氣息。冬茅微閉著眼睛,享受著強強的親吻。強強這家夥,光天化日之下,來了一場先結婚後戀愛的婚戀模式。
強強最享受的,是冬茅用軟軟的、糯糯的舌頭,舔著強強肩膀上的傷口。
冬茅在老漢子的牽引下,依依不舍地離開了強強。冬茅企圖掙脫主人牛綯繩的控製,勒轉牛頭,朝強強回眸一瞥。
這一瞥,如同電擊,足以令強強暈倒在地上。後來,我爺老子,牽著強強,到西陽河的沙壟上,這一塊河穀洲上,去吃水草。四十大漢家的冬茅,每天下午,都會來到這塊地方,啃食水草。
所謂的“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們家的強強,與四十大漢家的冬茅的愛情故事,在這塊芳草和蝴蝶同在河穀洲上,無限上演。
強強肩膀上的傷口還未好,強強便對我爺老子說
“哞,哞,哞。”
強強畢竟是我爺老子的同庚,朝夕相處的兄弟,還有什麼心裡話,不能說呢?
強強對我爺老子,說了三句欒心底上的話。我爺老子聽了,眼淚一濺,便飆出來了。我爺老子問厚樸痞子
“老伯伯,牛脖子上的肉爛了,要用什麼中藥,才能治得好?”
厚樸痞子倒背如流
“南蛇藤,何首烏,烏賊,羅氏藤,丹參,荊芥,黃岑。”
我爺老子說“老伯伯,你說的這些中藥,肯定貴,我怎麼買得起?”
厚樸痞子說“你不想好錢的話,找一杯山茶籽,塗上去。”
強強四條腿趴在地上,閉著眼睛,流著淚水,任由我爺老子,輕輕地塗著山茶油。到最後,我爺老子找來一件舊褂子,蓋住強強的傷口,免得蒼蠅蚊子,咬來咬去。
我大奶奶背著一隻老母雞,十多個雞蛋,幾味中藥,專門到烏雲山上,去看黃連。
黃連發了點胖,我大奶奶不曉得她是真胖,還是虛胖。但原來的枯黃分叉的頭發,變得有光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