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瞎叭叭啥啊我這不是醒著麼?話說你偷跑出來不在家守歲,我康叔知道還不得拿鞋拔子抽你?”
趙三元依舊睡眼朦朧,根本沒把屋外半大的康木昂當回事,心想年三十了還調皮搗蛋。
“三元!你沒有醒,你被自己的渴望所化的幻境困住了,你並不屬於這裡!快想起來!”康木昂瘋狂捶打著木窗,可任憑他使出渾身力氣也隻是製造出噪音,老舊的窗框連灰塵都沒被震落。
奇怪的是,外界的鞭炮聲與嬉戲聲全部消失不見,仿佛整個世界隻剩下兩人。
但趙三元渾不在意,隻以為夜深了,各家各戶都回去歇息,養足精神等大年初一串門拜年。
“醒醒啊三元!再沉淪下去你會被黃泉路徹底吞噬的,高哥和兔子就快意識到問題所在,現在隻有你絲毫沒有發現端倪,我知道很痛苦,但你所看到的爹娘都是虛幻,他們根本不是真的,他們已經——死了!他們死了啊三元!”
這句話,刺痛的不隻是一個人的心。
聽的人疼,說的人也疼。
可兩害取其輕,康木昂必須要想辦法讓趙三元明白真實與虛幻。
“你到底在說什麼我爹娘活得好好的,為我包餃子為我穿新衣,攢錢給我買書,我長大了還要考取功名給爹娘爭口氣,努力連中三元對得起我的名字,我一點都不痛苦,我很幸福,也很知足,你趕緊回去吧,小心半夜被黃鼠狼叼走”
趙三元越說越困,那種困意破濤洶湧,如果不是康木昂依舊瘋狂大喊著,砸著木窗,估計很快就會閉上雙眼。
而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
在藥王穀正殿。
劉芒泛已搖了十幾次老銅鈴,但消耗比之前敲地藏磬更大,他本就受了重傷,元氣根本沒有恢複,繼續施法搖鈴必定會遭受極大反噬。
身旁,閉著雙眼的康木昂在努力著,呼喚著。
突然劉芒泛氣血翻湧,喉嚨一甜,他強製將要噴出的鮮血死死咽了回去。
媽的!
拚了!
劉芒泛扯下幾根頭發纏繞在老銅鈴上,隨即深吸一口氣再次搖動。
身旁的康木昂根本看不到老劉的右耳開始向外流淌著鮮血。
唯有角落裡打瞌睡的老太太,稍微抬了抬頭
黃泉幻境中。
康木昂砸了太久太久的木窗,如果可以的話他當然想衝進老屋。
但從裡向外看和外界真正的景象截然相反。
真正的窗外根本沒有什麼安靜祥和的小山村,更沒有孩童嬉戲和鞭炮聲。
在康木昂的身後,是無窮無儘伸來的黑手,隻是一時間無法快速靠近康木昂,仿佛有陣陣波動的漣漪幫他抵擋著,但隨著時間的推移,距離越來越近隻剩不到半丈,早早晚晚那些無數黑手會將康木昂吞噬。
“敲鑼好啊敲鑼是門技術活,上回我在奉天中街看到個耍猴的,鑼敲的那叫一個地道”
“正所謂九天煙霞蘇幕遮,碧枝丹彩滿星河,緣這個東西它妙不可言,人與人相遇是莫大緣分,人與人相識更是上天的眷顧”
“你我結交,必是三生結善,相信一定會成為至交好友,待到未來回憶今朝,定會感慨萬千”
“師傅,你是做什麼工作的”
康木昂依舊沒有放棄。
他一次又一次的呼喊,試圖喚醒好兄弟的真實記憶。
所說的,是二人首次麵對麵時,在去老李家的小卡車上說的話。
一句一字,半分不差。
“我是做什麼工作的?”
趙三元聽到這句話後疑惑不解。
之前那種遺失的微妙感就像是千仞高山中的種子,開始萌芽。
“我沒有工作我還需要爹娘的照顧我未來要考取功名連中三元我要讓爹娘揚眉吐氣”
窗外康木昂不再捶打木窗。
近在咫尺,又像是天涯永隔。
他鼓起最爽朗的微笑。
“忘了麼三元?你說過自己是頂香弟子,你不隻是為自己而活,你還領著大堂仙兵馬。”
“六大爺因為你出手太重,被罰思過。”
“青大爺因為你大開殺戒,也被罰思過。”
“觀大爺為了保護我們分出半口仙氣,受到重創。”
“老碑王帶你打了一套開門八極拳,你還沒上大貢好好孝敬。”
“在李家老宅,我們鬥過了李穀雨,救下李家十幾口。”
“在帽山林場,我們救了大愣眼,殺了狸妖為一方除害。”
“在陶官屯我們開了茶樓坐堂看事,幫老鄭屠夫擋了因果,又救下王大錘一家,殺了黃愛民毀了煙土。”
“在藥王穀,我們設計伏擊一貫道,高哥焚了靈魂幫你紮死竇海,你悔恨不已,說一定要把他從地府救回來。”
“三元,莪知道你最是不服輸,認準了任何事天王老子也攔不住你,小小的黃泉路隨隨便便就走了,還有許多事隻有你才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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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要尋找失蹤的師父,你還要尋找長興子的遺體,你還要帶著大堂仙共修福報功德,你難道都忘了麼?”
無數孤魂野鬼具象化的黑手近在咫尺。
但康木昂渾不在意,眼中隻有好兄弟的背影。
“如果你真的沉淪在黃泉路上,不要怕,我同樣逆走黃泉,一定將你帶回家”
趙三元仿佛充耳不聞,離開了炕頭向屋外走去。
決絕,堅定,甚至沒有回頭去看一眼。
康木昂無力靠在木窗旁,苦笑不已。
下一刻,他耳中聽到的卻是截然不同的語氣。
“老康,以後這膩膩歪歪的煽情嗑少往外說,怪他媽惡心的。”
趙三元身後的景象包括老康年幼的形象在快速崩塌燃燒,每前行一步,都要撞碎一層又一層的幻境!
親手葬送內心的渴望!
手臂上傳來傳來炙熱的感覺,消失的門神臂環重新出現。
待走到門簾前,趙三元深吸一口氣挑起。
看到的,是洗涮著碗筷的母親,是整理乾柴的父親。
雙膝跪地!
趙三元重重叩首!
淚水再次浸濕了衣領,但穿著的再不是厚厚的新棉襖,而是曾經那套打著花布丁的小褂,一切都恢複成原本的模樣。
“爹,娘。”
夫妻倆看著突然長大的兒子有些無所適從,可兩人沒有懼怕更無抵觸。
“還沒到時候咋就給磕頭了?老趙你紅包準備好沒?趕緊掏出來。”
“讓我藏草垛子裡了啊,我哪曾想兒子現在就給磕頭啊,話說咋突然間竄這麼老大,個頭都快趕上我高了”
趙三元再次重重叩首。
額頭鮮血淋漓。
他必須要用強烈的疼痛才能保持來之不易的清醒。
由內到外的疼。
三叩首!
“爹,娘,兒要出趟遠門,沒法在膝前儘孝了!”
有千言萬語,哪怕說上一百年也道不完。
但趙三元不敢有絲毫耽擱,三叩首後決絕的穿過爹娘向大門外走去。
還請二老保重身體,無論是陰陽永隔或是生死離彆,兒絕不會忘記你們!
謝謝你們賜予我生命,謝謝你們為了保護我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心中唯有無儘的謝意無儘的歉意!
原諒我!
推開房門的刹那,寒風呼嘯。
身後依稀傳來爹娘的鼓勵聲音。
“出門在外記得按時吃飯啊,天冷添衣天熱衝涼,要與人為善不昧良心。”
“挺好,孩子大了就該出去闖闖,彆掛念咱們啊,隻要你過得好爹娘就知足,滾蛋吧。”
趙三元腳步不由得又頓了頓,但還是緊咬牙關跨過門檻。
我知道。
我當然知道向前是唯一正確的選擇。
可是。
我真的舍不得我這世上最愛的人。
霎時間天地變幻,儘是鬼哭陰嚎。
所有喜歡的一切全部化為泡影。
腳下踩著的是如乾枯河床般的黃泉路,兩側的彼岸花依舊妖豔盛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