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斜。
小蟲昨日便得知韓楨今晚要宴請城中三大豪紳家主,因此早早地在門上掛起了不接客的牌子。
一輛牛車緩緩駛來,車輪碾過青石板上的金色餘暉,發出清脆的聲響。
其實相比起馬車,牛車更加平穩,舒適。
所以,絕大多數人出行,都會選擇牛車,而非馬車。
牛車穩穩停在卓樓門前,青色的麻布門簾被掀開,一名老儒走下車。
此人,正是王家的家主,王重開。
王家祖上乃是大名鼎鼎的七宗五姓之一,太原王氏。
唐末亂世,黃巢對世家門閥揮舞起了屠刀,太原王氏其中一個分支避難居於青州益都,遂定居於此。
千年世家的底蘊,到底是深厚,短暫的蟄伏之後,很快便培養出了一個王曾。
王曾少年淒苦,自幼父母雙亡,被叔父領養。
叔父見他天資聰慧,便用心培養,鹹平五年,王曾連中三元,以狀元郎的身份官拜濟州通判,後又拜參知政事,以計智逐權臣丁謂,兩度拜相,死後諡號文正。
嘉佑八年,王曾名列第一,與呂夷簡、曹瑋得以配享宋仁宗廟庭。
甚至於,益都郡下轄的臨濟鄉,也因王曾被宋仁宗親自下旨,改為旌賢鄉。
所以,儘管這些年王家無人在朝堂為官,可在青州之地依舊有著無與倫比的影響力。
王重開剛剛站定,小蟲便迎了上來,笑容滿麵道“王員外,快且請進!”
“縣長至否?”
王重開問道。
小蟲答道“縣長還未來。”
聞言,王重開微微抬起的腳,重新踏回地麵,輕笑道“既如此,老拙且等一等罷。”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一陣車輪聲。
轉頭看去,隻見兩輛牛車聯袂而至。
待到牛車停下,麻彥民與蘇文懷先後從車上走下。
蘇文懷祖上是唐時名相蘇味道偏房支脈,真要論起來,還與三蘇沾親帶故。
不過自唐至今,過了這麼多年,早就出了五服。
而且相比於三蘇,蘇文懷祖上這一脈要混的更好一些,蘇禹珪曾任後漢宰相,其子蘇德祥也於北宋太祖建隆四年高中狀元。
從一個小小的益都郡便能看出來,世家還是世家,哪怕曆經戰火紛擾,一旦天下安定,王朝建立,這些世家又會回到權力舞台的中心。
彆看王家、蘇家這些年名聲不顯,似乎沒落了。可若沒有金人南下,再過幾十年,定然又會出現王曾、蘇德祥這樣的扛鼎人物,帶領家族繼續輝煌下去。
流水的王朝,鐵打的世家。
黃巢已經殺的夠狠了,可惜也僅僅隻是砍光了枝葉,卻未傷及深埋在地下的根子。
蘇文懷笑著寒暄道“嗬嗬,複陽兄。”
“書存兄,德氓兄。”
王重開拱手問候一句。
“複陽兄為何不進去?”麻彥民問道。
王重開似笑非笑道“孟浪不得啊。”
聞言,蘇文懷與麻彥民頓時了然,正主還沒到。
噠噠噠!
清脆的馬蹄聲從遠處傳來,三人心中一凜。
隻見街道儘頭,一道高大的身影架馬而來,身後一左一右還跟著兩騎。
見韓楨此刻依舊穿著重鎧,王重開三人對視一眼,紛紛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果真是鴻門宴!
今夜想要蒙混過關,隻怕是不可能了。
來到酒樓前,韓楨翻身下馬,步人甲震動之下,發出一陣甲葉摩擦聲。
“縣長,趙知州。”
三人紛紛作揖問候,同時目光隱晦的打量著韓楨。
古人信奉麵相,講究相由心生。
這倒不是胡謅,而是有一定的依據,一個人會伴隨他的境遇、曆經、心情的轉變,在相貌和氣質上反映出來。
見韓楨麵容俊朗,英武霸氣,雖麵帶笑意,卻透著一股攝人的氣魄,三人心頭不由齊齊一震。
韓楨拱手道“今日公務繁忙,眼見日頭西落,才匆匆趕來,沒有來得及卸甲更衣,三位員外見諒。”
“不礙事。”
“公務要緊,縣長不必自責。”
麻彥民三人連連擺手。
都是人精,豈能不知道韓楨著甲赴宴的意圖。
公務繁忙?
卸個甲能花多少時間?
韓楨笑道“三位員外請。”
“縣長先請!”
聞言,韓楨也不推辭,率先邁步走進酒樓。
一進門,小蟲便立刻迎上來,兩人隻是對視一眼,並未當場敘舊。
自家這間酒樓,他還是第一次來,環顧一圈大廳裝飾,不由暗自點頭。
裝飾很是樸素,卻又處處透著清新淡雅的氣息。
宋時的風尚便是如此,如果裝修的富麗堂皇,反而會被客人嫌棄俗氣。
在小蟲的帶領下,一行人徑直上到三樓,進入一個包房之中。
韓楨大馬金刀的坐在主位之上,其他人也紛紛落座。
很快,早已準備好的美酒佳肴被一盤盤端上桌。
布置好酒菜,為每人斟上一杯酒後,小蟲領著酒博士出了包房,同時將門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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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起酒杯,韓楨朗聲道“三位員外俱都是益都郡德高望重的大賢,韓楨敬三位一杯。”
王重開三人不敢托大,趕忙舉起酒杯,口中自謙道“縣長抬舉了,老拙虛度了幾十載光陰,當不得大賢之稱。”
“共飲!”
一杯酒下肚,氣氛稍稍好了些。
韓楨使了個眼色,趙霆立刻會意,端起酒杯開始與王重開三人寒暄。
這就是他帶趙霆赴宴的原因,活躍氣氛,拉近關係,不至於讓酒宴太清冷。
眾人推杯換盞,相談甚歡。
劉錡倒是牢記韓楨的話,從進門到現在,一言不發,隻是埋頭喝酒吃菜。
酒過三巡,麻彥民瞥了眼劉錡,出聲詢問道“這位小郎君器宇軒昂,莫不是縣長胞弟?”
韓楨笑著介紹道“他名劉錡,乃是我青州軍騎兵營營長。他的舅父,想必三位員外應當認識。”
“哦?”
蘇文懷來了興致,好奇道“卻不知這位小郎君的舅父是何人?”
韓楨不急不緩道“千乘縣知縣,謝鼎!”
謝鼎!
蘇文懷握著筷子的手抖了抖。
麻彥民與王重開雖麵色不變,可心中卻掀起了驚濤駭浪。
富陽謝家也投了賊?
真要論起來,他們三家的名望隻限於青州之地,可富陽謝家卻是實打實的門生遍天下,整個大宋的士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待回過神,蘇文懷撫須道“吾與你家舅父乃是忘年之交,去歲你舅父年底來郡城敘職之時,還曾把酒言歡。”
聞言,劉錡立刻放下手中筷子,拱手道“見過蘇員外。”
他先前可以不理會這三人,但此刻談論到自家長輩,且與長輩親厚,就必須見禮了,這是禮節。
蘇文懷又問道“你父親身體還好罷?”
談及父親劉仲武,劉錡神色一黯,搖頭道“不太好,年紀大了,又一身舊傷,去歲生了一場大病。”
因常年在戰陣廝殺,武人年老之後本就多病,加上這些年童貫一直處處打壓,導致劉仲武心思鬱積,去歲生了一場大病,雖保住了性命,可身子骨卻一天比一天差。
蘇文懷說道“西北乃是苦寒之地,伱父常年鎮守邊關,也不容易。吾家中有一株百年靈芝,送予你父,補一補身子。”
劉錡婉拒道“家中藥石不缺,蘇員外的好意俺心領了。”
聞言,蘇文懷點了點頭。
酒宴過半,韓楨放下筷子,收斂笑意。
見到這一幕,王重開三人知道重點來了,齊齊看向韓楨。
韓楨正色道“此次擺下酒宴,請三位員外前來,是想請諸位幫一個忙。如今我初掌益都,郡城之中人心浮動,三位員外在郡城德高望重,能否幫我安撫人心。”
包房之中一片沉默。
所謂安撫人心,隻是一句套話罷了。
背後的意思,是徹底投靠韓楨,並借助三家在士林中的聲望,幫他招賢納士,一切可用資源。
三人俱都是老狐狸,心裡自然清楚。
片刻後,王重開笑著推托道“有趙知州在,哪裡需要吾等。”
“王員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