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塘。
群山峻嶺間,一座書院坐落其中。
白雲低垂,與山間彌漫的霧氣相連,猶如一條條盤旋的巨龍。
朗朗讀書聲,回蕩在書院上空。
蒼勁挺拔的青鬆之下,兩名文士相對而坐,矮幾之上,紅泥小火爐,綠蟻新醅酒。
一邊品酒,一邊論道,怡然自得。
其中一人,正是徐存。
作為楊時一眾弟子之一,因洛學被打壓,而不得不離開京城,回到老家南塘,開辦學院,傳授理學大道。
這十餘年的沉澱,讓他學問更加精進,對理學也有了全新的理解,隱隱已有了些心學的苗頭,隻差一步,便可破門而入,開宗立派。
但這一步,卻難如登天。
雖然徐存臨到死也沒踏出這一步,但卻對後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作為心學奠基人的陸九淵,正是受到徐存的影響,才開創了心學,喊出了那句學苟知道,六經皆我注腳。
坐在徐存對麵的文士,年齡與他相仿,抿了一口熱酒後,輕笑道“天地之大德曰生,聖人之大寶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正人曰義。誠叟兄何解?”
徐存答道“生之道,在命不在產。萬物皆有命,此為天地之仁也。”
“天地之仁,天地之仁……”
文士細細咀嚼著徐存的話,許久之後,語氣敬佩道“數年不見,誠叟兄學問愈發精進了,吾不及也。”
此人名喚劉勉之,亦是楊時高徒。
如今在建州崇安力耕自給,淡泊功名,膝下一對兒女。
十幾年後,劉勉之會收下一個徒弟,幼女也被徒弟拐跑。
這個徒弟兼女婿的名字,叫朱熹。
徐存麵色淡然道“致中兄何必妄自菲薄,論天資吾不及你,隻是近些年教書育人,傳道授業,有了些新的感悟罷了。”
劉勉之眼中閃過一絲異動“誠叟兄之言,倒是讓吾有些心動了。”
“若致中兄有意,可來書院擔任院長之職,體會一番,想來必有收獲。”
“院長?”
劉勉之一愣,疑惑道“那誠叟兄呢?”
徐存答道“吾準備出一趟遠門。”
劉勉之指著他大笑道“好你個徐誠叟,這是故意挖坑,引吾入甕。”
“哈哈哈。”
徐存也哈哈大笑。
笑過之後,劉勉之好奇道“誠叟兄此去何地?”
“山東!”
“啊?”
聽到徐存要去山東,劉勉之收斂笑意,勸阻道“山東之地如今被韓賊占據,朝廷隨時可能與之開戰,且反賊治下,必定兵匪當道,哀鴻遍野,誠叟兄當三思而行啊。”
徐存輕笑道“致中兄所言,倒是與吾那位好友的描述,截然不同。”
“誰?”
劉勉之來了興致。
徐存答道“謝守器。”
“富陽謝鼎?”
劉勉之微微皺起眉頭“此人文采出眾,於易經一道,已然登堂入室,且有乃祖之風,興辦學舍,資助貧苦士子。隻是投賊之舉,屬實讓人琢摸不透,據說江浙等地士子,對其口誅筆伐。”
那篇討伐檄文他也看了,文采自然是沒話說,但投賊之舉,卻為劉勉之所不恥。
徐存說“謝守器可是將山東誇成了世外桃源,大同之治,更是把那韓楨誇成了再世堯舜。”
學問到了他們這樣的地步,心智堅定,很少為外界流言蜚語所撼動。
是非黑白,心中自能分辨。
“果真?”
劉勉之半信半疑。
徐存正色道“吾與謝守器相識多年,雖不知他因何投賊,但他的人品,吾信得過。此次來信,是因韓楨想創辦教育院,統管山東之地的學政,一時找不到合適人選,便舉薦了吾。”
“韓賊願意在山東推行洛學?”
劉勉之抓住了他話中的重點。
如今蔡京雖被罷相,可蔡黨依舊把持朝政,當今官家大力扶持新學,打壓蜀學與洛學。
否則,他二人作為楊時得意門生,又怎會隱居鄉間十數載呢。
徐存點了點頭“謝守器在信中言,韓楨開明大度,不拘泥學派,新學、蜀學、洛學皆可生根,鼓勵大儒講學傳道,開宗立派。”
劉勉之眼中閃過一絲讚賞之色“雖有招攬文人之嫌,但也算仁治之兆。”
要說他心中對當今陛下沒有怨氣,那是不可能的。
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
結果他學成了,對方非但棄之不用,還要踩上一腳。
連在京畿講學傳播洛學都不行,隻得灰頭土臉的回到老家,整日寄情於山水。
因此,他用上了仁治二字,承認了韓楨帝王的身份,隻為出一口心中的惡氣。
劉勉之問“誠叟兄這是應下了?”
徐存說道“俗話說的好,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一遛。山東是否如謝守器描述的那般好,韓楨是否賢明,吾需親自走一趟,驗證一番。”
“吾與誠叟兄同去。”
劉勉之說道“若是那謝守器誆騙我等,吾必罵他一個狗血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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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他著實被憋壞了,如果韓楨並非明主,就權當出遊散心了。
徐存大笑道“哈哈哈,若真如此,吾與你一起罵。”
……
……
瓊林宴,前唐時稱作曲江宴,前身乃是燒尾宴。
雖名稱不同,但寓意卻並未變過,都是為了慶賀士子登科而設。
宴會期間,皇帝往往會考校學問或詩詞,若能奪得頭籌,必然能在皇帝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從此平步青雲。
高中的補官們,前一天便得到了通知,因此一個個提前打扮了一番。
祁蒙踩著夕陽,邁步走在街道上,身旁傳來熟悉的聲音。
“祁兄!”
祁蒙轉頭看去,隻見馬車窗簾撩開,朱達與談興忠正朝自己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