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晚,嶽陽監牢。
“大膽!你們是什麼東西?受了誰的指示?”被五花大綁的陳柳介憤聲怒斥
“我義母是江嶽幫陳幫主!老爺我更是朝廷欽點的嶽陽知府,你們於大典之時未經報備闖入嶽陽,又偷襲江嶽幫惹得城中大亂,老爺我不與你們計較也還自罷了,怎麼敢對老爺動粗的,關在這勞什子監房裡?你們頭領是誰?讓他來見我!等老子回去,要抽了你們的筋,扒了你們的皮!”
事實上,就連路邊的野狗,都聽得出這位知府大人的色厲內荏、外強中乾,他叫聲越大,反倒越顯得底氣不足,就連那狗子,都恍惚間以為被關起來的是自己的同類。
昨日柳伶薇踢翻江嶽幫七元老的牌位之時,陳柳介便急急匆匆的向陳翹楚彙報,隨後跟著江嶽幫的大部隊趕去了嶽陽樓,起初以為是不起眼想出頭的小勢力來尋釁時,陳柳介還敢在人群背後縮頭縮腦的看熱鬨,等看見江笑書那驚天一劍時,他眼前一黑,直挺挺的便暈了過去。
平日不可一世的陳翹楚,在那一劍下嚇得六神無主,險些痛哭流涕。那耀武揚威的獨龍哥,更是被一劍斬成了一灘碎肉……
陳柳介的一切都是江嶽幫給予的——權力、財富、姬妾……包括他的膽子。
所以江嶽幫受到打擊時,他似乎看見了擁有的一切即將灰飛煙滅,也嚇碎了那顆仗勢欺人的狗膽。
陳柳介是被軍士們從死人堆中翻出來的,本來要被當作死屍燒掉,不過也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他為了討好陳翹楚,在大典之時穿的華服太過耀眼,還是被人認了出來,免去了活生生燒死的命運。
隨後他被換上囚服丟進了監牢,等待最終的審判。
叫嚷一陣發現沒有效果後,陳柳介安靜了,心中不由得嘀咕
“陳賤人那邊究竟怎麼回事?我被這群賊子擒住,她還不來救老子……”
在表麵上,陳柳介是陳翹楚最恭敬的乖兒子,鞍前馬後,好不諂媚,可在心裡,陳柳介早已恨透了陳翹楚,動輒以“賤人”“娼婦”相稱。
很多人覺得奇怪——陳翹楚豈不是對他很好麼?
但很多人都忘了,對於用尊嚴換取一切的人來說,他們發自內心的尊重,簡直比三條腿的蛤蟆還稀有。
他越在心裡把陳翹楚辱罵得一無是處,到時候磕頭舔腳是也就越發的歡暢,好像隻要這樣做,他的尊嚴就能夠分文不少。
昨日暈倒後,陳柳介就再未醒來,所以江嶽幫被滅,陳翹楚重創逃離這些事,他都一無所知,在他心中,江嶽幫仍在湘州一手遮天,等把自己救出來後,就能對抓了自己的這群人展開最殘酷的報複。
但一想到獨龍哥慘死的那一幕,他心中又不禁打起了鼓——莫非江嶽幫出了什麼變故?
正自思恃間,陳柳介突然聽見門外傳來了大車的聲音,他立刻心中一動——救兵到了?
想到這兒,他立刻又大聲叫嚷起來“我是陳柳介,我被他們關在這裡啦,江嶽幫的朋友,快來救我!”
說來奇怪,他明明是在向外麵通風報信,乃囚犯之大忌,可門口的獄卒們卻始終挺立,連眼珠子都沒轉一下?難道他們都是聾子?
陳柳介哪裡顧得了這麼多,仍是大聲叫嚷呼喚救兵。
“陳柳介?”一道疑惑的嗓音從門外大車處響起
“嶽陽知府陳柳介?”
“正是正是!”陳柳介大喜過望,連忙問道
“兄弟的聲音好熟,想來我們是見過的!你們這次有多少人來?”
“總共……九十七人。”
“太好啦,快進來吧!我可受了不少罪,趕快……啊!”陳柳介的聲音戛然而止,他眼神直勾勾的看著牢房門口,下巴都險些掉了下來。
一群人就這麼從牢房正門直挺挺的走了進來,為首一人,陳柳介再熟悉不過,正是湘州布政使王大人,第二人,是湘州按察使沙大人,第三人是長沙知府,第四人是衡陽知府……
這九十七人,竟全都是湘州官場最高層的大官!
而陳柳介也知道為什麼任憑自己大吵大鬨,獄卒也無動於衷了。
在場的每一位大人,都帶上了厚重的枷鎖,成為了和自己一樣的階下囚。
…………
府衙正堂,江笑書正在翻閱自陳翹楚密室中繳獲的書信,閱讀速度極快,動輒上千字的信件,不過數息就瀏覽完成,隨後他在一旁寫寫畫畫進行記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
“他娘的!好個狗官!”雖然以已經不知道多少次,可江笑書心中的憤怒卻絲毫不減,他啐了一口,正準備繼續批閱,卻聽見門口腳步聲響,正是李天將來了。
“江公子,都抓來了,一個不少。各府衙縣衙的空缺,也暫時由我手下軍士代理。”
“辛苦李將軍和各位將士了,江某在此多謝諸位。”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弟兄們昨天打了那一場大仗,也個個都痛快得很呢!更何況這種為民除害的事情可是積了大德,說起來,咱們還要多謝江公子給這個機會呢!哈哈哈哈……”李天將爽朗的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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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笑書歎了口氣
“李將軍,那塊虎符和現在咱們做的一切,都不合禮製規矩……我真替你和將士們擔心,怕到時……”
“欸!”李天將抬手打斷了江笑書,有些不悅
“當初舉事之前,你早已將前因後果告訴我,我那時就想,我李天將哪怕舍得這湘州都指揮使不要,賠上身家性命,也要同你走這一遭。難道事到如今,我卻反倒反悔麼?江公子,你這般婆婆媽媽,卻未免把我李天將瞧得輕了!”
原來李天將竟是統領湘州全境兵力的都指揮使,朝廷正三品大員,卻不知江笑書如何將他請了過來。聽他所言,二人先前的約定中有不少僭越,似乎另有隱情,不知是怎麼回事?
聽出李天將言語中的義無反顧,江笑書點了點頭,隨後致歉道
“李將軍,抱歉,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江某失言,請你勿怪。”
“這才對啊!”李天將重重點頭,隨後指著那一堆書信,憤慨的道
“我們的確做了不合禮製規矩的事情不假,可這群畜生,又有哪一個不是罪該萬死?他們罪孽深重,天地不容,卻一直沒有得到製裁,用些非常手段再合理不過。若是朝廷真要怪罪,也要先殺了這群禽獸的狗頭,我李某的眼睛才舍得閉上!”
說到與江嶽幫勾結的官員,江笑書神色一肅“不錯,後麵的事情慢慢商議不遲,要先解決這群貪贓枉法的罪人。”
…………
離牢房幾十丈外,江笑書和李天將就聽見了陳柳介那如同野狗一般的叫嚷
“我要見江大人!我要見江大人!我有重要情報。”
江李二人走進後,陳柳介立刻就一個箭步竄到了欄杆邊,拚了命的伸出手揮舞,半邊臉都深深的卡在了欄杆中
“江大人,我有情報,最重要的情報。”
原來陳柳介見到就連布政史大人都被抓後,終於明白江嶽幫已失勢,於是他立刻決定出賣陳翹楚,換取江笑書的信任。
所以說,奴才看起來溫順,但那並不代表他善良。奴性極重的人,對他人一定極其凶殘。他從主子那裡失去的尊嚴,在某一時刻一定會得到補償,用辱罵、詆毀和背叛。
江笑書點點頭,示意他說下去。
陳柳介立刻來勁了
“陳翹楚這臭娼婦,從十五年前建立江嶽幫後,就做儘了壞事,她每天要吃三個活人……哦不,加上宵夜得有四個!還勾結江洋大盜,通敵賣國,前段日子,還、還強奸了一頭母豬呢……可惜我嶽陽府衙人手不夠,鬥不過她,隻好虛與委蛇,屈身受分以待天時,直到江大人您來了,才給了我和這娼婦鬥下去的勇氣,我早已決定深刻貫徹落實江大人的精神,對這群江嶽幫的賊子嚴肅處理,絕不放跑一個……”
“屁放完了?”江笑書冷不丁開口,打斷了陳柳介。
被打斷的陳柳介訕訕笑道“江大人有何指示?”
江笑書淡淡的道
“我和陳翹楚交過手,她絕沒有練過吃人的邪功;她自己就是湘州最大的江洋大盜,何來‘勾結’一說?至於通敵賣國,她連湘州都沒出過,賣的哪門子國?還有,女人怎麼強奸母豬?”
“那、那那就是公豬!”陳柳介連忙改口。
“哈哈哈哈……”江笑書大笑起來,他已經好久沒這麼開心過了。
隨後他抬手給了陳柳介一個重重的耳光。
“啪!”這一掌好不沉重,直打得陳柳介黃牙碎了滿嘴,一個筋鬥摔翻在地,一陣天旋地轉!
恍惚之中,陳柳介覺得喉頭一涼,已被利刃抵住,耳邊傳來江笑書的聲音
“陳柳介,本是嶽陽一名落魄秀才,十多年前,得陳翹楚保薦,得以進入嶽陽府衙為吏,服侍伺候當時的嶽陽知府……七年前,嶽陽知府被江嶽幫暗中害死,已成為親信的你秘不發喪,暗中拿到嶽陽官印,以死掉知府的名義,給江嶽幫批下了雲夢澤畔的一塊地,也就是江嶽幫總舵所在地。當然,你也沒虧待了自己,隨後你又用官印,給自己謀了一個極好的官身……再在之後,嶽陽知府的位置一年內遭到數次變動,在江嶽幫以及更高層官員的安排下,竟落到了你手裡……在任期間,總計收江嶽幫禮金一百七十萬兩,替江嶽幫批下不法用地共四萬七千餘畝,過你手被壓下來的案子,光是人命案,就有一百零三件……你和沆瀣一氣的嶽陽府衙,偷稅達近千萬兩……”
陳柳介聽得心中如墜冰窖——竟然、竟然有這麼多?我怎麼都記不清了?他從哪裡知道的?
最重要的是,我要掉腦袋了!
“還沒到掉腦袋的時候。”江笑書冷聲道
“把除了我知道的這些,全部交代清楚!如果了有用的東西,財產還追回了一部分,你就可以免去我這裡的死罪。”
隨後他厲聲道
“陳柳介,我給了你很大的耐心,不要再耍花樣,說屁話,否則你會變成人棍,被你心心念念的公豬母豬吃進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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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笑書一聲大喝,終於擊潰了陳柳介所有的心理防線,他痛哭流涕,開始供認自己造下的孽
“七年前除夕,老知府那碗下了毒的茶,是我端過去的,嗚嗚嗚……陳翹楚明明給我說那是迷藥的,可是,可是……後來就隻能將錯就錯。”
“漕幫幫主的女兒在嶽陽逛街的時候失蹤,實際上是被帶到了府衙,陳翹楚讓我自己處理,我就,我就……後來我好害怕,給那個女孩請了好多張符,還往寺裡捐了上千兩銀子呢。”
“那一群被強占了土地的村民,是被我騙來府衙的,我說要為他們主持公道,可他們一進來,就全成了‘魚’,被獨龍哥帶走了……”
“布政史大人水井裡每年都能打撈出來的金蟾蜍是我讓人放進去的,他也知道是我放的,還和我通過信呢,那信就在……”
“平江縣縣令不願意和我們往來,我就擺了一場鴻門宴……他的骨頭就埋在我二房小妾家的後院。”
陳柳介磕磕絆絆說了半個時辰,總算交代了能記起來的所有的罪過,江笑書默默點頭,隨後手一揮,獄卒們便給陳柳介鬆綁帶走了。
臨行時,陳柳介連連點頭哈腰
“多謝江大人,江大人您忙、您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