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鬱鬱蔥蔥的山間小徑上,兩個小童正並肩向半山腰而行。
他們梳著一模一樣的雙丫髻,眉目如畫,麵容稚嫩。
個兒稍高的一個,邊走邊手中握著的一條柳枝揮舞得虎虎生風,那模樣像是將它當成了一柄長鞭,手上的招式不倫不類,也不知道是從哪裡學來的。
另一個小童吸溜了幾下鼻涕,然後剝開一塊飴糖,塞進口中“聽說淩雲峰今天來了個大人物,據說還是某個大家族的少族長咧!”
“看樣子宗門又要舉辦結契大典咯,可真叫人羨慕。”語氣酸揪揪的那一個掄圓了手裡的柳條,將旁邊的樹枝抽得劈啪作響。
毫無形象地靠在某條粗壯樹枝上偷懶打盹的少女登時一個激靈,手中握著的被啃了一小半的粉玉蟠桃差點兒脫手。
好險好險!
還好她反應機敏,及時攥住了,否則非得給這倆擾人清夢的小童砸出個好歹來。
“趁著這個時機,咱們趕緊去混個臉熟,說不定哪位真人魚目混珠,看中咱們呢。”
“那個詞好像叫‘慧眼識珠’吧?”
“哎呀!沒差啦~”
兩個小童雞同鴨講,合計著自個兒的小九九慢慢走遠,對於他們剛剛路過的某棵大樹上蹲了個人這件事,一無所知。
“哢嚓——”
待他們的身影消失在山間小徑的回環之處,少女方才啃了一口手中的桃兒。
嚼嚼嚼。
這桃兒,嚼嚼嚼,怎麼就這麼甜呐~
嚼嚼嚼。
她怎麼在樹上睡著了?
頭好癢,要長腦子了嗎?
她用沒沾上桃汁的另一隻手撓了撓後腦勺。
腦子好像真的清明了不少——
這鐘靈毓秀的山頭!
這甜美多汁的果子!
還是原來的配方,還是熟悉的味道!
這不正是她剛混進的禦獸門嘛?!
那兩個鬼主意一籮筐的小崽子,也並非尋常人家的小童,而是兩隻將將化形的靈獸。
前不久,她才混了個外門采買弟子的肥差,對於門中這些大事,倒還不如兩隻靈獸消息靈通。
幾口啃完了從某不知名同門的園子裡順來的粉玉蟠桃,少女隨手掐了個祛塵訣,滿手黏膩的桃汁瞬間消失不見,連外門弟子統一製式的淡青色衣袍上壓出來的褶皺也不複存在。
她站起身來,好整以暇地拍了拍身上並不存在的灰塵,禦劍朝著淩雲峰而去。
今日的淩雲峰主殿煥然一新,人頭攢動。
不僅弟子和長老們來得齊全,連許多靈獸也結伴前來,擠在大殿門口湊熱鬨,想要瞧瞧這傳說中的靈鶴族到底是圓是扁。
甫一落地,姍姍來遲的鈺清就被裡三層外三層的人牆擋了個嚴嚴實實。
她踮起腳向裡張望,隻隱約瞧見大殿中央與往日相比,多出了一張檀木桌,上麵整齊擺放著許多外形各異的小巧玉碟。
她剛入門不久,除了坐在上首的門主和幾位日常處理門中事物的長老,大部分瞧著都很麵生。
一時也瞧不明白,她便收回了視線,在人群中袖手駐足。
她不知道的是,客座上一名身著繡有繁複紋樣的華麗衣袍,滿身清雋矜貴的少年似有所感,忽而向她望來。
隨後,像是想到了什麼,勾了勾唇角,完美卻又疏離的麵容上,終於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大殿內外人雖多,卻井然有序。
就連圍在殿外的小弟子們,也刻意壓低了聲音,小心交談著。
一時半會兒擠不進去,一直踮著腳也怪累的,鈺清乾脆從儲物玉鐲中掏出了一小袋乾果,一邊豎起耳朵捕捉周圍的小道消息,一邊津津有味兒地吃了起來。
不多時,她身後傳來一道清脆的嗓音“這不是鈺清仙子嘛,您也來湊熱鬨啊?”
一回頭,說話的是個約莫十三四歲的小少年,麵頰兩側還各留有一小撮未能完全隱去的鵝黃色覆羽,瞧著有些滑稽。
身上穿著的袍子質地優良,麵料的順滑程度遠勝禦獸門統一發放給外門弟子的服裝。
隻那一雙滴溜溜的眼珠子,幾乎要黏在她手裡的瓜子上了。
噢。
一隻修為還有待提升的饞嘴鷯哥精。
一個也許能一些有趣消息的npc。
她本就負責采買,再加上最擅長做些稀罕小零嘴,在幼年靈獸的圈子裡,倒也算小有名氣——隻要道幾聲“仙子”、“姐姐”的尊稱,嘴甜的總能從她這兒討得不少好吃的。
鈺清若有所思地掂了掂手中的靈食袋。
有樂子了,不是嗎?
不過一把瓜子的功夫,兩人已姐姐弟弟地互道了起來。
隻聽“噗——”的一聲,名為烏冬的鷯哥精將嗑出來的瓜子皮精準地吐進了兩人麵前懸浮著的一個褐色小布袋裡。
鈺清覺得隨地亂吐瓜子皮屬實素質低下,乾脆便將發給外門弟子的低階乾坤袋充作垃圾桶之用。
她之前拜在萬劍宗宗主門下,學有小成,早已是宗內首席弟子。不說得了多少了不得的法器,這種入門級彆的法器,對她來說已經派不上什麼用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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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在萬劍宗掛了個外出遊曆的由頭,喬裝打扮低調投入禦獸門門下,打的主意不過是學點皮毛法術,契約一隻肖想了許久的毛絨絨靈獸作伴罷了。
"清清姐姐是人類修士,有所不知倒也正常。"八卦一點也沒有影響烏冬嗑瓜子的速度,"我們禽族內部消息可都傳遍了,這靈鶴族的少族長嘛,您彆瞧他光鮮亮麗,派頭十足,實際上嘛,嘖嘖嘖"
"此話怎講?"鈺清將靈食袋往他麵前遞了遞,無聲催促。
烏冬吃人嘴短,竹筒倒豆子一般將自己知道的內情一五一十地分享了出來,無外乎就是高門貴族那些事兒——
早死的媽,瘋癲的爸,貪婪的叔伯,破碎的他。
族長夫人因病早逝,禽類又最是專情,無法接受現實的族長不計一切代價,搜羅天材地寶無數,以保夫人屍身不壞不腐。
一族之長每日與一具屍體同床共枕,對族中諸多事務置之不理,還一心沉迷禁術研究,妄圖複活早已死去的愛人。
偌大的靈鶴族,旁支、附屬眾多,動了歪心思的自然不在少數。
一族大權旁落,少族長名存實亡。
如今,更是為了保下他那醉生夢死的父親,與叔伯們達成了某種交易,孤身前往禦獸門,自請結契。
鈺清聞言,不住咋舌。
一頭厲害的靈獸,之於禦獸門修士,同一把絕世好劍之於劍修一般重要。
為了最大程度避免靈獸反噬,保證靈獸對於契約者的絕對忠誠,門中修士大多都是選擇靈智未開的幼年期靈獸,從小培養信任和羈絆。
族群龐大,或自身實力足夠強大的靈獸,一般自行修煉。
無論是資質、修煉效率、壽命上限,還是修煉上限,他們大都遠勝於人類修士,因而並沒有什麼屈居人下的必要。
當然也有得了機緣,意外契約了強大靈獸的修士,但那畢竟是極為罕見的少數。
因而,如靈鶴族這般,幼崽自破殼誕生之日,靈智便已與生俱來,幼年期就能化形的頂級靈獸,竟主動上門,要求與禦獸門修士結契,屬實是一樁自禦獸門建立以來,都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奇聞。
如烏冬所說,屬實令人唏噓。
“這可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鈺清一邊佩服著烏冬小哥這個空中情報部隊精英名不虛傳,一邊感歎道。
“唉,誰說不是呢。”
兩人正吧嗒著嘴,感慨萬千,冷不丁地聽得一道溫潤清朗的嗓音,從殿內傳來“吾欲與這位仙子締結契約。”
隨著那道聲音落下,原本擋在鈺清麵前的人牆如潮水般向兩側退去,取而代之的,是無數向她聚焦而來的、意味不明的視線。
小個子的烏冬見勢不對,早已在第一時間“嗖”地一聲鑽進人群中,眨眼見便不見了蹤影。
徒留下捧著靈食袋、嘴邊叼著半塊果脯,吞也不是,咽也不是的鈺清,像隻被海浪拍掉了螺殼的寄居蟹,“噗吭”一聲傻掉了。
直到烏泱泱的靈鶴族侍從將名為賀嶼知的少族長和幾個精致的螺鈿木箱一起打包送來,然後又像屁股後頭有惡鬼索命一般,風風火火地離開,一臉懵逼的鈺清不知怎麼就咂摸出了點“吉時已到,送入洞房”的味兒來。
考慮到她也算是有了準·契約靈獸,禦獸門破例為她這個外門弟子升了個房型,從兩人間小宿舍變成了一棟功能齊全、帶獨立小院子的青瓦房。
但誰來給她解釋一下
為什麼整個院子隻有一間臥房?!!
禦獸門占地麵積廣,山頭多到數不勝數,內門弟子但凡是契約了隻靈獸的,無一不是配的幾進幾出,還帶草場的大莊園,每隻靈獸都有各自獨立的房間,互不打擾。
怎麼到她這兒,就這麼摳門兒?!
瞧著管事長老話裡話外的意思,進了禦獸門,就是門中人,宗門的規矩可不能壞咯!
就這麼個小院子,都還是瞧在對方是靈鶴族的份兒上,門裡給特批的。
萬惡的官僚主義!
摔!o╮`⌒′?
她原先的行李早已被提前送來,三個粗布包裹和對方精致昂貴的木箱擺在一起,顯得愈發寒酸。
室內就擺了一張木板床,光禿禿的。
木製窗框因褪色顯得有些斑駁,雖然看得出經過了臨時的修繕,尚且是完整的,但隻要有一絲風吹過,就會發出象征腐朽的輕微吱呀聲。
除此之外,這裡甚至連一把椅子也沒有。
袍角曳地的少年端莊地立在門邊,麵上帶著溫柔完美的笑意,周身清雅矜貴的氣質與四下落魄潦倒的環境格格不入。
這畫麵不知怎麼就讓她聯想到了那位睡在厚得離譜的床上,仍能感受到藏在最底層的七顆豌豆的落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