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吹過樹梢,發出稀稀疏疏的聲響。
封十二停下腳步,袍擺在風中輕輕鼓蕩。
“是。”
方桐心裡沉了沉“是帶兵攻打隋永道?”
這是她所預計的最好的結果。
“不是。”封十二道。
方桐雙手握住裙帶,用力捏緊“不讓你帶兵?”
那個不好的預感越發強烈。
封十二轉過身“陛下封我為欽差,前往洛州降旨問罪。”
方桐深吸口氣,難以置信地對上他的眼睛。
這是她推斷的結果中最差的一個。
她本以為自己想多了,隋永道手握北河軍,絕不會輕易投降,皇帝若想拿他,就該派大軍前往,然而皇帝卻不肯動兵,竟派封十二去送死。
他這個兒子就這麼不值錢嗎?
方桐才不相信隋永道會善待封十二,兩軍交戰不斬來使的做法隻適用於君子,自古以來,被殺掉的使者多了去了。
隋永道敢助平王謀逆,還有什麼做不出來。
“為什麼?”方桐絞緊手中的裙帶,“為什麼一定要派欽差?”
“因為陛下想用最小的代價拿下隋永道。”封十二語氣平靜。
“如果隋永道拒不認罪,率領北河軍抗旨呢?”方桐問,“你做欽差,他很可能殺了你祭旗。”
封十二笑了下“連祭旗也懂,你學的真不少。”
“我以前就知道,”方桐繃著臉,“現在不派兵,日後還是會派兵,憑什麼要多犧牲一個人?”
“因為要師出有名。”封十二道。
“平王謀逆,這還不夠有名?”
“不夠。”封十二的回答冷靜而殘酷,“平王謀逆不會記載於史書,它頂多成為野史傳聞。”
“為什麼?”方桐想不明白,“難道皇帝對他還有父子親情?”
如果有,封十二也是皇子,為何皇帝就不肯顧惜於他?
封十二看她露出著急的神色,眼中浮上一層暖意。
方桐頭上的步搖在風中輕晃,細細的墜子與發絲糾纏在一起,封十二手指動了動,又蜷曲著收了回去。
他轉過眼,看向浮光點點的水麵。
“陛下為君多年,從無汙點,若讓世人知道他的兒子逼宮作亂,他這幾十年的努力就白費了。”封十二的聲音就像靜靜流淌的河水,不疾不緩,“隋永道過去救過他的命,這樣一個功臣更不能隨意處置。”
“所以就要犧牲你麼?”方桐不能接受,“如果隋永道殺了你,殺了一位皇子,他的功勞就一筆勾銷,皇帝不再欠他什麼,可以理直氣壯地派兵討伐。”
封十二讚許地笑笑“對。”
方桐咬緊下唇。
她頭一次生出一股強烈的憤怒,皇帝要做明君,要護衛他自己的名聲,為此不惜拿自己的兒子作交換。
這還是一個明君嗎?
或許對安居樂業的百姓來說,他是,但對他身邊的人、對封十二而言,他們不過是他成就明君路上的一塊踏腳石。
方桐頭一回覺得宮廷這麼討厭。
就像每個人都知道政治鬥爭是複雜的,殘酷的,但身為局外人,隻管把它們當作茶餘飯後的談資,隻有局中人才真正明白,一旦失去就是萬劫不複。
方桐低下頭,手裡的裙帶已經被她扭成麻花,她不知該說什麼,她說什麼都是徒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