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車仗花了三天時間通過了北天山,在趙正離開的第四日,車隊終於徹底離開了草原,看見了北庭的大漠風光。
背後的雪山奇景映襯著麵前這茫茫的戈壁和遠處的沙丘,太陽在頭頂撒歡,烈日的光輝如毒蛇的信子,舔舐著每一個夾帶著寒風從大山中走出來的人。
回鶻汗庭的接引時辰就等在山口處,見公主大車緩緩而來,於是舍了馬匹,紛紛跪拜在布滿碎石的路旁。
趙瑤林不是第一次見到大漠,但她是第一次見到北庭的大漠。連綿起伏的沙丘,看上去便如同不長蒿草的一座座山峰,在廣袤的戈壁灘向遠處延伸,一望無際。狂風卷著漫天的黃沙,噗噗地吹打在車轅上,幔帳變得灰霧蒙蒙,在這沙霧中,肉眼可見的沙礫拍打在馬背上、車架上,“嗶啵”作響。
“公主,披上紗巾吧。”侍女遞上來一塊綢緞頭巾,趙瑤林揪了一把乾澀的長發,握了一手的細沙。
趙大柱自前隊而來,叫停了車隊,“公主殿下,回鶻接引使臣求見……”
汗庭派出了二百四十人的龐大接引隊伍,另有五百宿衛軍護衛。鑲金的黑色狼旗飄揚在車隊前方,回鶻內相親自率隊,畢恭畢敬地等待公主駕臨。
趙瑤林便就在馬車下讓崔功成草草地搭了個氈帳,以酒水款待接親使者。在北天山與北庭大漠的邊緣,趙大柱立大唐旗幟為界,供金銀、牛羊以祭大唐趙氏祖先,企盼先祖為媒,天地為證,唐鶻百年佳和,夫妻相敬如賓,兄弟勠力同心。
回鶻內臣們便就跪在大唐旗幟下,以三碗水酒祭天地神靈、宗國社稷、黎民百姓。酒罷,斬羊頭,殺雄雞,取三牲三畜鮮血,混以北庭烈酒,晉獻大唐開樂公主。
趙大柱穿甲執銳,牢牢地守在趙瑤林的身側,此時血酒敬上,崔功成畢恭畢敬地接過,端到了公主殿下的麵前。
“此碗酒飲過,再踏過大唐旗幟,公主便就是回鶻汗庭的可敦……”
遮著麵紗戴著頭巾的趙瑤林,看著那碗鮮紅的血酒,一時便想起這一年來的經曆。她從淮西到了長安,在大內接受最為嚴苛的禮儀教育,在張皇後的親自教導下,學會了如何做一國之後。她尤記得臨從淮西走時,阿爺那不舍的目光,全城百姓夾道歡送,鑼鼓喧天。他們可能沒有想到,她趙瑤林會遠赴萬裡,自水鄉澤國,跑到這鳥不下蛋,鬼不拉屎的蠻荒之地。
抬眼天地變色,閉眼無一識得之人。唯有便宜兄長,此時還不在身邊。
從此踏出這一步,越過大唐那麵金旗的庇佑,她便就是回鶻人的可敦。故鄉、親人,便相隔萬裡,就此陌路。自己在北庭,是生是死,是快樂是憂愁,不知還有幾人會掛記在心。
心中升起一絲惆悵,兩行淚水順著臉頰緩緩淌下,衝刷著麵上那灰霧,留下了兩道淚痕。
“公主殿下!”崔功成見趙瑤林遲遲不肯接那血酒,一時忍不住地催促道“可彆誤了時辰,殿下!”
趙大柱能感受到身邊的趙瑤林身體正在微微顫抖,知道她觸景生情,心中難平,於是上前一步,接過了那碗酒,甕聲甕氣道“公主染了風寒,這酒不便喝大了!”
崔功成明顯感覺身後的回鶻內臣們倒吸了一口氣,他使了個眼色給趙大柱,拉著趙大柱輕道“這是規矩,可不能怠慢。”
趙大柱“哼”了一聲,“我大唐嫁公主,遵的是大唐的禮儀。這碗酒水,混得亂七八糟的醃臢血水,埋汰誰呢?我奉元良之令,守護公主,也是為了守護大唐臉麵。這事,沒得商量!”
崔功成“嘶”了一聲,急了“趙將軍,你彆往自己身上攬啊!開樂公主畢竟是要成為回鶻可敦的,你此時護了,他們自是不會說彆的什麼。可你走了呢?右武衛一退,開樂公主身邊便就隻剩下回鶻人了。你這時給他們上眼藥,到那時他們便要給公主上眼藥了……”
趙大柱一想,這事道理是這麼個道理,但這酒……
“在說什麼呢?”趙瑤林側頭看了過來,卻見趙大柱端著那血酒,一臉不好相與。
“給我吧!”趙瑤林道。
“公主殿下千金之軀,這酒混雜太多東西,還是不要喝得好!”
趙瑤林卻搖頭,“這碗酒我不喝,往後我還得喝,你能擋這一次,還能擋第二次麼?元良兄長說過,往後餘生,無論生死,我都是回鶻的可敦。若要論禮,阿史那汗他便應該親自來迎,他不來,我便不能走。可眼下情勢危急,回鶻勇士正在前線奮力搏殺,我是大唐公主,可我又有何資格要這要那?趙大柱,拿來吧!”
“可敦聖明!”
帳下回鶻眾內臣見趙瑤林接過那酒,毫不猶豫地一飲而儘,便紛紛納頭就拜,山呼千歲。
迎送交接禮成,崔功成送回鶻眾人出帳。待公主沐浴更衣之後,便要換乘回鶻汗帳的車駕,右武衛也須得客隨主便,讓出護衛職責,隻能遠遠地護送車駕到達庭州。
差事眼見便要完活,趙大柱對著趙瑤林的身影暗自歎了一口氣。他倒是可憐這淮西娘子,跑來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一輩子就與風沙作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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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大柱出得帳來,侍女們正忙活著燒水,準備華麗的百鳥裙。
遠處的回鶻馬隊靜靜地矗立,等待啟程。趙大柱爬上高坡,站那正望著遠處的大漠連綿,忽然視野之內,一騎快馬飛奔而來。及得近處,回鶻騎兵上前阻擋,那人卻高呼“蒼宣侯軍令,趙大柱何在?”
……
趙正的眼皮一個勁地跳,跳了整整一個晚上。
飧食之後,心緒忽然變得不寧,趙正以為是沒適應大漠的氣候,加上吃的又多是羊肉,肚子裡咕嚕咕嚕地直竄。
他從氈毯上爬坐起來,閉上了眼睛。
關前大營內沒有專門安置使臣的帳篷,汗叔巴特為了不讓他接近阿史那汗,特意將他安置在大營一角,遠離汗帳半個營區。
此時已近三更子時,回鶻軍營中傳來了巡哨的步伐聲,這聲音從住進這帳篷開始,便就一直響個不停,仿佛他不是天使,而是囚犯。
身邊的胡三大睡得跟豬似的,鼾聲震天撼地。趙正煩不勝煩,一腳踢在了他的屁股上。
胡三大睜開眼睛,隻見昏暗的燈火下,趙正披頭散發,一臉惆然。
“甚事啊?元良!?”
“穿上衣服,出去走走!”趙正蹬上了鞋子,起身活動了一番筋骨,胡三大極不情願地翻了個身,“出門便是一座連一座的營帳,一不小心就到了回鶻人的禁地。大晚上的,彆讓鶻軍把你當細作,一箭射回河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