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隊隔著前隊將近五十裡,按腳程,就算快馬加鞭,也至少還得整整一個晚上。
往來傳遞軍情的虞侯把消息帶給了梁珅,梁珅聽說水源邊有約茹人,原本想的也和趙吉利一樣,正準備增調人馬,攜帶甲具戰馬前往支援的時候,腦子裡忽然一動,隱約察覺這事不能做。
插過了這片黑沙漠,離疏勒尚有八百裡的戈壁灘,路途將將過半。可眼看趙正給的期限隻剩下了十來日,八月初眨眼就到。這一路上還不知要遇到何種意外情形,玄甲軍人少,又剛出大漠,士氣急需提振,但經不住傷亡。在打下疏勒前,還是能少一事便就少一事。
於是梁珅及時發出了軍令,讓趙吉利立即退避,隱藏身形。備足清水之後,全軍繞開約茹軍營。大隊人馬出了黑沙漠,丟棄駱駝和不必要的物資,每人隻備馬三匹,帶足十日份肉乾口糧。
十日內,除了補水之外,不得接近約茹軍營,拿下疏勒城後再行補給。
消息傳到了湖邊,趙吉利倒是冷靜了不少。心中暗自慶幸取水時未多帶兵刃甲具,否則此時他已率前鋒五十人突入了敵營。倒不是擔心打不贏,這等湖邊的軍營多數都隻是約茹人看守水源,保證補給線暢通的,人不會多,大多也是老弱病殘。但若是讓他們跑脫了一人,或者有約茹人的巡查發現了水源地有變,那就暴露了玄甲軍的行蹤,這大半月在黑沙漠裡潛行,便就功虧一簣。
眾軍士群情激憤過後也被冰冷的湖水澆了個通透,左右一想既然不能打,那便還如之前老辦法,躲開就是。於是在趙吉利的帶領下,又準備了些清水,繞開了湖邊,繞出了沙漠,在戈壁邊緣等了兩夜,等到了大隊,又等了兩夜,等到了胡一道帶著曹榮一乾人等彙合。
終於在出鐵門關的第二十四日,興慶三年的七月二十八,橫插大沙漠的玄甲軍二百三十餘人,總算有驚無險,抵達了安西的西邊。在戈壁灘上,他們甩掉了累贅、宰殺並掩埋了馱馬與駱駝。梁珅則按行軍布置,前後左右派出斥候探馬,稍事休整之後,大隊人馬便星夜奔赴疏勒而去……
隻可惜隔著茫茫沙海,消息不能傳遞,遠在鐵門關的趙正也不知玄甲軍如今插在了何處。但他相信梁珅與趙吉利,也相信他從八千精壯中挑選出來的玄甲精銳。這些人在河西的戈壁大漠、高聳入雲的祁連雪山上強化了兩個月。他們擁有強健的體魄和初生牛犢不畏虎的臨戰決心。他們該是能適應複雜的環境,在空虛的敵後擁有足夠的衝擊力。
想來,約茹的夏糧此時正在發往疏勒的途中,從約茹的高山上下來,在通往疏勒的這條路上,此時此刻,應該遍布約茹的奴隸、夫役、糧車、輜重和婦孺。按吐蕃人行軍作戰,少壯在前,老弱在後的慣例,這是條孱弱而漫長的補給線,在大唐重騎的鐵蹄下,整個八月,將是上約茹的末日。
趙正思慮至此,心中稍安。
他唯一擔心的便是大漠,算算日子,若是順利的話,他們應該已經出了沙漠,此時正在戈壁上行軍。
趙正端起了手裡的碗,兀自地飲了一碗酒。
“天使!”坐在對麵上手的汗叔巴特臉上紅光滿麵,嘴角含笑,“再有兩日,先汗啟程回歸北庭。我們與約茹也已經談妥,戰事指日可定。巴特在此敬天使一杯,若是沒有天使的首肯,這和約也談不下來!”
“是嗎?”趙正嗬嗬嗬地笑了起來,“已經談妥了?”
巴特點頭,道“天使授權,豈敢延誤。等先汗回了北庭之後,和約便正式生效。按照約定,下約茹從鐵門關退兵一百裡,同時汗庭也從龜茲退兵,班師撤回庭州。九月後,大唐讓出碎葉石頭城,等明年開春,大雪初融之時,讓出碎葉,安西軍自北庭回撤庭州。哎呀,這事原本該是天使親自談的,隻是天使委托,巴特也隻是遵照執行而已!有些條件,天使該提一提才是。”
趙正臉上笑著,看著巴特,心中卻暗道,這老匹夫真是賣得一手好國。若真如他說的,既然回鶻人打不過約茹人,戰場上爭取不到的,那和談是肯定吃虧的,其實這也沒什麼,讓出了安西便就讓出了安西,至少回鶻精銳損失不大,還能接受。
可是暗線從下約茹打探的情報和老匹夫說的卻是大相徑庭。
什麼從鐵門關後撤百裡,什麼放龜茲守軍回歸北庭,全是扯澹。
約茹人如今不僅沒有撤退的打算,相反,他們正在調兵遣將,在鐵門關外布置鐵桶口袋,隻等龜茲守軍撤退到鐵門關下,便要一舉圍殲。而在這之前,他們便要動手奪取鐵門關,給這口袋殺陣上上最後一道枷鎖,徹底封死那兩萬守軍的全部生路。
約茹人要趕儘殺絕,可這蠢貨汗叔還在沾沾自喜。
趙正端著碗,賀道“這可是件喜事!我可得好好地敬你一碗!”
巴特笑嘻嘻地搖頭,“不慌,不慌!大後日先汗啟程,我欲後日夜晚在這鐵門關的關牆上設宴,款待天使。先汗心心念念,這鐵門關是他最後的念想。便就在他臨走之前,再看一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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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正不知可否,望向了主位的乞力柔然,“可敦也去嗎?”
乞力柔然一直沒有說話,隻靜靜地聽,此時聽趙正詢問,便望了過來。
趙正之前說過,巴特已經把汗庭賣給了約茹。鐵門關大概也就在阿史那遺體送走那日,也會拱手送給約茹。這汗叔,怕是已經做了決定,要把趙正與她一同賣給約茹人,好鏟除他奪得汗位的兩大障礙。至於庭州鐵蘭軍,線報已得,庭州已得巴特密令,要強行搶奪阿明特勤。
這是政變,也是軍變。隨著時間的推移,已經箭在弦上,迫在眉睫。
乞力柔然看著趙正的眼睛,她知道,關牆上的鴻門宴是最後的關頭,生死也就在這一瞬。不知怎麼,她分明感受到自己的內心,沒有一絲擔心,也沒有一絲害怕。反而內心深處,正源源不斷地湧起了莫名的渴望,一個聲音在腦海裡回旋。
“來啊,來吧!”
無論在鐵蘭軍還是在鐵門關,亦或者是疏勒、石頭城,趙正早已多管齊下,便是為了今日這等局麵。
她笑了起來,透著粉紅,又如凝脂般的臉上,雙眼如同兩汪碧藍的水波。披著紗巾的卷曲褐色長發搭在胸前,隨著那起伏輕輕飄動。
“去。”
巴特從未見過這朅盤陀女子笑起來的模樣,在汗庭,她便是冰山的代名詞。他不知為何阿史那托與自己的汗妃會鬨成仇人的模樣,沒人敢問,他也沒提。但他心疼這美麗女人的惆然,心底也暗自感歎,這美麗的軀殼,已是蹉跎了八年,如今阿史那托已死,來日若是能生擒,收入帳中一親芳澤,怕是死也值得了!
“那便這麼定了!”巴特極力掩蓋自己貪婪的目光,轉頭向趙正抬手,“營中有事,天使莫怪,我先告退了!”
趙正點頭,巴特又朝乞力柔然行禮,“可敦,多謝今日款待。”
“汗叔辛苦。”乞力柔然抿下了嘴裡的葡萄酒,一張嘴,殘留的酒液自唇間滲了出來,如鮮血的顏色。搖曳的燈光下,那鮮紅的顏色更是承托出了她那張精巧絕倫的臉蛋。她收起了笑容,點了點頭。
巴特看了一眼趙正,“怎地,天使不同我一起走?”
“我還有事找他,汗叔還請先走一步!”趙正還未開口,乞力柔然便出口說道。
“那便依可敦的。”巴特也不糾纏,又行了一禮,便退步而下,在帳外踱開了四方大步,如囂張的螃蟹。
軍營中的梆子聲“咄咄咄”地響了起來,趙正一聽已是亥時,心道這頓酒喝得時間也忒長了一些。
趙正搓了搓腿,“可敦,時辰不早了,有什麼事白日再說吧,我先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