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峰如移動的長城,以摧枯拉朽之勢將處於低窪地帶的關前大營衝成了隨波逐流的木屑殘垣。關城軍瞬間被十餘尺高的水浪淹沒,人群混著戰馬,看著身邊的拒馬鹿砦如浮萍一般被滔天大浪掀起,跟著一起上了天。
第一波浪頭重重地拍在了關牆上,發出了震耳欲聾的“轟隆”聲響。腳下的震顫越發強烈,如同野牛咆孝自身下滾滾而過。乞力柔然抓住了趙正的手臂,靜靜地聽著那濁浪衝擊聲中傳來的慘叫聲、呼救聲。
“趙郎,這關牆能承受得住嗎?”
趙正點頭,握住了乞力柔然的手,道:“關牆地基深重,牆磚用的是山石,以糯米汁粘固。唯一的弱點在孔雀河的河道上,那裡關牆跨河而建,沒有根基,容易衝垮。一旦有處卸力,這裡便就安全。”
說話間,第二波大洪峰緊隨而來。趙正的蓄水工程構造,分前後兩波釋能。以第一波兩個蓄水池為主力,衝垮沿途屏障。水流遇到阻礙,速度減緩,但會形成高浪。第二波一路坦途,洪峰平穩,但速度極快。
第一波洪峰碰撞在關牆上,不能逾越便既回流。
僥幸躲過了水浪的關城軍軍卒不顧一切地往兩側高地上奔跑,但此處山勢險峻,無路可走,於是他們抱著水中四散的原木、車架,浮於水麵,感受正飛速地向後退去,回頭一望,隻見原本篝火通明、軍旗林立的關前大營此時此刻已是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便是月光下一片星波激蕩,四處都飄著屍體、氈帳碎布……
洪峰過後,孔雀河便就成了暗流。有人被卷進了黑暗之中,被孔雀河拖拽著往關牆下的河道拉去,他們大聲地呼救,卻被河水灌漫了口鼻,聲音變成了奇怪的一連串“咕咕咕”,他們伸著手,企盼有人能拉上一把,但這附近所有人都在奮力逃離,沒有人願意多看一眼。
他們渾身濕透,使儘了九牛二虎之力,逃離了水麵,他們劫後餘生,便暗自慶幸。
可耳邊緊接著便傳來了水流碰撞的巨響。
前後兩波洪峰終於撞在了一處,若是說第一波的水量足以摧毀關前大營,那第二波撞上前來,便是完全為了收割這落水人的性命。
幸存者們親眼看見了往回退流的水浪忽然間便像發了狂一般,瞬間就湧起了三丈多高,比之方才的巨浪,還要高上一倍,身下的水麵也陡然直升,那浪趁著空蕩蕩的關前“空地”,呼嘯而至,蓋頂而來……
“走!”趙正拉著乞力柔然離開了鼓樓前,兩人跌跌撞撞,扶著女牆避開了從頭越過的水花。乞力柔然側頭看去,卻見黑暗中的月光下,關內竟是怒海狂濤,一片汪洋風暴。
“防浪!”趙正朝著牆頭一臉茫然呆若木雞的右武衛與關城軍大聲地喊到。這些人西北的漢子還從來沒有見過戈壁灘上發大水,竟是恐怖如斯。
兩波水流來回激蕩,便又撞向了城牆,那牆不過三丈餘高,浪頭一翻,便滾了過來。冰冷的水花夾帶淩厲的風聲,拍在了眾人的臉上,身上。當即便有人把持不住,被大浪直接帶下了城去。
趙正將乞力柔然護在了身下,蜷在了女牆下。堅固的牆體也承受不住這巨大的衝擊,“隆隆”直響,搖搖欲塌。耳邊傳來了鼓樓被巨浪衝撞的“嘎嘎”巨響,趁著浪頭一過,趙正抬頭看去,隻見那三層鼓樓木質樓體被攔腰衝撞,瞬間崩塌,碎石殘木如雨點一般,隨著水花一道,落向了牆外。
便就在此時,靠一側山體的孔雀河河道也終於撐不住了,暴漲的水位淹沒了關牆,兩波巨浪前後襲來,那一截城牆應力未散,霎時間便土崩瓦解,轟隆一聲,垮塌而下。
在關牆上觸手可及的水麵頃刻間便退了下去,水流順著牆根直往河道灌湧,它們彙聚於被衝開的城門或是關牆的缺口,拋下被肆虐過的關前大營,順著孔雀河與狹長的鐵門關通道,直撲向下遊的約茹大軍。
“整軍,備戰!”
趙正站起身來,感覺背上的傷口被冰冷的水流刺激地劇痛無比,他齜牙咧嘴,惡狠狠下令:“洪峰過後,全軍掩殺!”
罕拿被額朗多死死地抱在手裡,此時見洪水向關外泄去,登時掙脫了額朗多。一邊為趙正披甲,一邊嘖聲稱讚,“蒼宣侯,你這使的什麼計策?為何能引水退敵?”
趙正對罕拿本就不厭惡,此時又見額朗多為了搶下牆頭,也負傷多處,便知罕拿真心依附,便笑道:“借勢借力而已,借地利之勢,借自然之力。二者缺一不可。三王子你記著,日後獨當一麵之時,需謹記因勢利導,水到渠成,凡事以‘勢’為重。送你八個字,順勢而為,逆勢改命。”
“蒼宣侯教導,罕拿謹記在心!”
牆上眾人驚魂未定,此時望著仍舊源源不斷的洪水從身下城門湧過,一時間更加對趙正佩服地五體投地。
關城軍四千人啊。
談笑間灰飛煙滅。
少數能活下來的幾個,跪在高處,也如喪家之犬,不足為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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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多秦也是頭一次見到這大水的威力,作為蘇毗人,黃河發源地長大,水勢自高往低那轟隆巨力自是清楚,隻是他沒想到,還真的有人能像漢人話本裡說的那般,引水淹城。心中不免對這個妹夫又敬畏了幾分。他走上前來,咧著嘴笑道:“從今日起,元良該要名揚天下了。”
趙正笑了笑,沒有表態。他不在乎名揚天下,名揚天下的人沒幾個有好下場。暗搓搓地挖坑,他不香嗎?
趙正活動著關節,抬頭看向了一旁的唐軍戰旗。
不由得歎了一口氣。
他利用了巴特,特意選在了今夜,對上下約茹雙線同時開戰,如今首戰即將告捷,東線收複焉耆、尹州,解除龜茲、西洲之圍指日可待。西線疏勒有梁珅內線策應,大約也不在話下。
他想低調做人,這樣日後步入朝堂能少遭暗算。但時勢造英雄,此戰若成,日後他再想扮豬吃老虎,也怕是沒有了這個機會。
約茹人先喜後悲,眼看即將拿下鐵門關,將回鶻兩萬主力鎖死在龜茲,進而一舉殲滅。然後他們便能直上北庭,攻取庭州,迫使回鶻徹底臣服,永世不得翻身。
隻要能拿下鐵門關!
便就在今夜,這勝利關頭,他們卻見識到了安西這一年中連雨都下不了幾粒的鬼地方,突然爆發的驚天山洪。
巴特雖然算不上老奸巨猾,但山河震顫、孔雀河忽然漲水讓他意識到了情況不妙。他向約茹人要了一匹馬,借口要去見茹本,轉身策馬,還未走幾步,忽然聽見身後一聲嘈雜,他回頭看去,隻見火光下,鐵門關城門洞開,門板被水流衝倒在地,大水夾卷著人、馬、料直衝約茹陣前。
約茹大軍一時退避不及,讓那大水淹滅了火把。水流衝倒了人群,衝向了後軍,一瞬間便及膝而來,軍中頓時大亂,進退失據。戰馬嘶鳴著掉頭,將軍高聲疾呼:“往高處跑!”
於是,原本嚴陣以待的軍陣散成了一團亂麻,兩側的軍卒紛紛丟下手裡的物事,或騎馬,或步行,要往旁邊山體上衝,可那山勢陡峭,攻城陣型又極為緊密,一旗接著一旗,一領挨著一領,千戶前後相連,五千餘人頓時擁堵不堪,相互踩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