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如村有村長,裡有裡正,良淄莊上也有莊頭。
老莊頭叫許青,年輕時就是皇家莊戶,後來戰亂時被強征去了潼關,一仗下來丟了條胳膊得以保全了小命。皇家莊戶消息也算靈通,不等叛軍攻入關中,便早走了一步入了川蜀。再後來興慶帝自秦嶺北伐而出,他又帶著莊戶們返回了長安。
不說人有多大本事,但眼力勁極好。既有從軍的經驗,又有識人的本事。一聽涼州來的一個侯爵,不用多想,便就知道是蒼宣縣侯趙元良。
畢竟涼州不過巴掌般大的地方,少有的幾個勳貴,巴掌數都能數萬。這幾年涼州隻出了個蒼宣侯,不是他又能是誰?
這趙元良何許人也?年紀輕輕便做到了安西都護,武勳上護軍。便就是在長安,眼下這等勳貴也是不常見的。大唐能征善戰者眾,但前五十年戰死一大批,老死一大批。到了興慶年間,青黃不接,各府無可用之兵,朝中無可帶兵之人。這便是大唐的窘境,而年輕人中如蒼宣侯這般耀眼者不說絕無僅有,也是屈指可數的。
許莊頭眼睛滴溜溜地轉了幾圈,便一把拉扯自家那哭喊的婆子,左右開弓,“啪啪”幾個耳光扇將了上去。
“瞎了你的狗眼!吃了這麼多年的皇糧,竟是連蒼宣侯都識得。你是嫌夫禍太少,要鬨個滿門抄斬不成?”
那哭的最凶的老婆子被幾個耳光直扇得眼冒金星,頓時便就愣住了。許莊頭還不解恨,一腳將那婆子踹翻在地,“帶著你這些有眼不識泰山的姊姊妹妹滾回去,該納鞋底納鞋底,少在跟前湊熱鬨。莫說是燒了你的衣裳,便是把你丟那火裡,也賠不起這罪責。”
那動靜忒大,女人們頓時嗚嗚咽咽起來,害怕莊頭教訓,卻又舍不得那些被趙正燒掉的衣物被褥,哭又不敢哭得太大聲,心裡雖然不服,可腳下卻也不敢停留,一步三回頭,看看趙正,看看莊頭。卻見那許莊頭揚起手掌,口中惡狠狠地罵“愣著乾甚,趕緊準備飧食去。晚上殺羊,誰家拖後腿,看主家怎麼處置!”
月兒見那許莊頭威風凜凜,一時不屑,轉頭一邊往火裡丟著衣物布料一邊嘀咕,“裝的什麼狐假虎威的模樣,一看就不是個好人。”
趙正不置可否,見那許莊頭把人群都驅散了,又搬來了一張胡登,用空著的一隻衣袖使勁地擦,末了,才遞到趙正的麵前,彎腰道“侯爺,是我們怠慢了,不知侯爺今日就來,有些物事也沒有準備。侯爺你暫且坐著曬曬太陽,等這燒完了,我在讓人來打掃。”
“不必。”趙正擺了擺手,道“既是身體有礙,莊頭就不用如此殷勤了。你隻需將莊上的賬冊、民冊、田冊等拿來過目就是。”
“是是是,臣便這就去拿。”許莊頭抹了一頭的冷汗,轉身麻溜小跑,到了自己屋子裡翻箱倒櫃,將趙正說過的,沒說過的簿冊一股腦地全搬了出來,用一隻籮筐裝了,吩咐自己家的傻兒子一道抬了過來。
“這是犬子,單名一個聰字。”許青有些局促,指了指一旁立著,直望著趙正嘿嘿傻笑的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年輕介紹道。趙正坐在胡登上,一邊拿起賬冊,一邊瞅了一眼。名字取得倒充滿美好的意願,隻是這五大三粗,看上去不大聰明的樣子確實也是物極必反了屬於是。
趙正點了點頭,隨手翻了幾頁。
許莊頭便接著道“良淄莊上錢項進款主要是皇家撥付,興慶元年始,每年每人十貫錢的例俸,一年大約是四千五百貫。除例俸之外,另有農具、種子采買費用,每年是六百貫。另外還有圈養牛羊馬匹的費用,另有撥付。都一一記錄在冊。”
“糧呢?”趙正看那賬冊筆跡工整,字跡清晰,一筆一劃十分用功。賬目粗算合理,筆跡新舊不勻,不似臨時作假。於是將賬冊交給達念,又拿起了田冊。
“良淄這幾年沒有主家,除留口糧外,其餘產糧係數捐了皇倉……”許青見趙正看得認真,臉上尷尬地笑了笑,說“而且每年產糧也沒有個定數,這田冊上記錄的田畝數量也不是個準數。有些地如今不在我們良淄手中,賬麵與實際倒是有些出入。”
“怎麼還有田不在你們手中的?這上麵錄的是一千七百畝,那實際呢?”
“實際隻有……隻有八百畝。”
“嘶……”趙正身體略為後仰,“八百畝地,畝產多少?給個均數!”
“大概,大概二百來斤。”
“具體些。”
“二百三十斤。”
“那每年交多少?”
“多的時候十五六萬斤,少的時候十二三萬斤……”
趙正抬起頭,望著他。
你逗我玩呢?八百畝地,畝產二百三十斤,總產也不過十九萬斤,撐死了二十萬斤。一年就要交十幾萬斤,剩下六七八萬斤養活四百五十人?
人均一天三到四兩?
喂貓都不夠吧?
“這不還有例俸麼?省省吃也是夠的。”許青笑得愈發尷尬,空著的一隻袖筒子在微風中輕輕地擺動。趙正瞅著他的臉,你丫不是在唬我吧?方才他燒的那些被子褥子衣物,可不是一天吃三四兩的人能買得起的。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後麵精彩內容!
在平涼,再窮的時候,大食堂裡男丁們都有六兩的量。
他轉頭看向了達念,達念仔仔細細地核對了賬本,搖了搖頭,沒什麼破綻。趙正心說這事還得周盈來,她熟。什麼帳一眼就能看出問題來。可是她眼下不在,趙正又懶得去對賬。看著和賬本在寫的時候就已經胸有成竹的模樣,想查出差錯來,除非專業審計。
“月兒!”
“在,家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