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從馬車上下來,忽然聽見車外有了動靜,趙正掀開車簾一看,卻見一身汙漬的盧玄扯著同樣一身汙漬的許聰回來了!
“侯爺!人找著了,你看看,是他麼?”
“是他,沒錯!”趙正巴不得上去就給許聰那傻兒子一腳,老子在車裡巴巴地等了四個時辰,你狗日的是跑哪個陰溝裡玩泥巴去了?
許聰見了趙正,一臉害怕的模樣,嘴角抽搐了一下,眼神開始閃爍。
“你去哪了?”趙正走上前,沒好氣地問,“何以這般模樣!?”
許聰滿頭亂發,襆頭不見了,身上的內襯衣裳也破破爛爛的,一隻鞋丟了,光著的腳不知往哪裡擱,局促地如同難民。
“我……我……”
一旁的盧玄連忙出聲,“這不怪他侯爺!”
趙正轉眼,方才隻顧得看許聰,這會兒仔細一瞧,隻見盧玄換了一身袍子,那袍子上擦著泥,挽好的發髻亂了,手上、臉上似乎還有血汙,隻是被泥塵遮掩,靠的近了方才察覺。
“盧侍郎這是與人打架了?”趙正心道不至於吧,堂堂的一個從四品的工部右侍郎,為了一個車夫與人大打出手?
那盧玄卻絲毫不以為然,昂著頭道“不過是小露了一番身手,讓侯爺見笑了!”
盧玄此人,家中曾也是望族。隻是景中大亂時,叛軍屠了盧家許多人。盧玄幼時學了些武藝,原本是要參軍上陣殺敵,報家族世仇的。誰知等他到了能參軍的年紀,叛軍也被唐軍剿滅了。盧玄一時沒了目標,便改行學了些糊口的活計,替人寫些家書,偶爾也幫府衙畫些通緝犯的肖像畫。
盧玄的叔祖父是景中朝的工部尚書,在去往劍南的路上帶著三百人斷後,被叛軍擊潰殺害。景中帝感念他的忠勇,於是將他的爵位蔭給了盧玄的父親,而盧父命薄,上任洮州的路上發病身亡,這蔭爵便落在了盧家唯一的獨苗盧玄的身上,雖然降了檔,但也是實至名歸的伯爵。進了朝堂之後,便入了工部繼承叔祖父的遺誌,一路從員外郎到右侍郎,不過區區數年而已。
其人身出盧家旁門,常年混跡與市井,為人又樂善好施,入了朝堂之後也未忘記舊時兄弟朋友,從不端架子,也不拿朝官的臭把式,是以在長安城裡的人緣極好,朝臣們也多欣賞他的耿直明快。
今日受了趙正的托付,於是馬不停蹄召集了舊時兄弟,以肖像畫樣挨坊尋人。他的朋友遍布各行各業,販夫走卒、商賈住家,盧侍郎一句話,便就傾巢而出,數百人在長安城中地毯式搜尋,最終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有個賭坊的夥計跑來報了消息,說是辰時曾有個長得像畫中人模樣的年輕漢子,被人帶進了鳳翔賭莊,押了一身新做的衣裳作價五百文,賭了幾把便輸得精光。
那漢子似乎不滿,於是與帶他來的人產生了糾紛。賭莊便將人趕了出去,路上兩人似乎還打了一架。至於後來,就沒關注了。
盧玄聽完以後便賞了那夥計兩貫錢,帶著人就奔鳳翔賭莊所在的永安坊而去。眾人找遍了整座永安坊,打聽到這漢子貌似又被人帶去了懷遠坊。盧玄心道不妙,這懷遠坊住的都是胡人,善出人販子,聽趙正描述,他這車夫腦子不靈,怕不是要被人拐賣?於是又趕緊奔了懷遠坊。
還未進坊,便就看見一輛人牙子的馬車,車上關著一群糙奴。盧玄打眼一瞧,便就發現趙正描繪的那車夫就在這群人中,於是當街攔下馬車,討要未果便大打出手。
盧玄知道此行凶險,帶著的人也多是在長安城裡四處遊蕩的無業青年,靠的就是好勇鬥狠過活,雙方見麵言語不通便互不相讓,頓時拳腳相加。盧玄一個打三個,被人一腳踹進了路邊的溝裡,裹了一身臭泥,起身心道我堂堂四品侍郎,還俱你等這幫惡胡?當即抄起一根木棒子,一棒子便掄倒了那帶頭的大哥。
場麵隨後控製不住,若不是巡城衛軍趕到,以刀盾陣分隔雙方,這仗打下去,怕是要當場出人命。
趙正靜靜的聽完,默默歎了一聲氣,心說這貨也太剛了!
“早知道報官了,如今卻害得盧侍郎犯險。盧侍郎可有受傷?“
“並未!莫看我一身血漬,那都是賊胡的!”盧玄滿不在乎,對趙正道“想當年在長安,下官也是叱吒風雲的人物。此等小事,不足掛齒!不過比起趙侯在安西大殺四方,此等小事還是有雲泥之彆的。”
他將許聰交予趙正,道“那販人的騙子我也已找到,是送去良淄讓侯爺處置,還是送官查辦?全憑侯爺吩咐。”
趙正搖頭,“既然是在萬年縣尋到的,就送萬年縣衙吧。”
他把許聰拉到身旁,略帶唬人的眼神看著他,“還瞎跑不?為了你,差些折了當朝四品大員,若是盧侍郎有所差池,你阿爺拆了你家屋子都賠不起你可知道?”
許聰低著腦袋,嗚咽道“聰兒原本……原本是想去買些吃食……侯爺散朝下班,也能墊墊肚子……誰知,便教人騙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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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他便從懷裡掏出了一個破破爛爛的油紙包,裡麵散落出一些芝麻和一些碎餅屑。
“你呀!真傻!”趙正仰頭望天,這叫什麼事?
盧玄對趙正的最初印象是盈倉渠,是以當初朝議誰送開樂公主去安西時,恰逢回鶻汗庭新汗遣使索要工匠陪嫁,於是工部也摻了一腳,盧玄力舉蒼宣伯,得到了工部上下的認同。後來,趙正在安西屢立戰功,消息傳回朝堂,舉國振奮。於是,盧玄對趙正從欣賞變成了仰慕與欽佩,當時還怪自己未在河隴軍中效力,做的是勞什子工部雜七雜八的事情,若是跟了趙元良去安西,說不定也能立下奇功。
此時盧玄又見趙正對他的車夫關懷備至,足足在永春門前枯等了四個時辰。換做旁人,此等下人失蹤,不過也就皺一皺眉而已。若是尋到了人,少說也要毒打一頓。但趙正不僅未曾惱怒,反而還輕聲細語,責怪之聲也不過因關心所致。頓時便知他也是個重義之人,心中便更為佩服。暗道蒼宣侯其人,是個值得深交的朋友。
隻是天色已晚,不便再隨他回良淄,於是盧玄拱手,正色道“趙侯,明日循例休沐,不知盧玄拜訪,是否叨擾?”
“之妙言重了!”趙正與盧玄,根本連點頭之交都算不上,可他卻竭心儘力,幫了大忙。這四個時辰描繪起來不過區區數語,但其中艱難險阻亦能感同身受。趙正仍然不習慣朝堂上朝官之間的迎來送往,但他挺喜歡盧玄的性格,看見他便想起了遠在安西的趙吉利,那殺才也如他一般,胸中無曲直,隻有一片坦蕩蕩,一言不合便喊打喊殺。
一念及此,趙正心中對盧玄自然不會排斥,而且盧玄身為工部侍郎,日後也少不得有所交集。於是點頭道“大恩不言謝,明日元良自在良淄備上酒席,還請盧侍郎大駕光臨!”
“趙侯見外了!”盧玄誠惶誠恐,長揖到地。趙正連忙以禮還之,二人竟是險些磕碰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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