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正決定改組兵部。
但這件事他知道,必定是要上朝議決定的。隻要一上朝議,無疑又要引起無休無止的口水爭戰。而且大唐現如今的兵部,功能相對複雜,如果趙正一味蠻乾,恐怕得不償失。是以,他決定采用溫水煮青蛙的策略,穩住朝堂,穩住左司,一步一步慢慢來。
兵部四司,包括兵部司、職方司、庫部司、駕部司。兵部司和駕部司趙正不打算立即動手。兵部司管轄的事務實在太過雜亂,從武將甄選到功賞罰沒,從軍隊建設到規模建製,還有各折衝府管理、檔桉歸納,統統屬於兵部首司。兵部司如今掌握在左侍郎王宣手中,而王宣是鄭西元坑壑一氣的同黨。趙正一動,定要引起大唐各軍震動,勢必引起強烈反彈。
而駕部司掌管車駕、儀仗、驛站網絡,以及馬曹、車曹等統計、調配工作,屬於清水衙門,在鄭西元眼裡,一向不是拉攏對象。而且如今戰事仍頻,趙正需要維持駕部司的穩定,進而保持軍情通暢、車馬調度順利,不能將他們徹底推向王宣和鄭西元一邊,是以也不會動手。
剩下的庫部司和職方司,處理起來有個先後。趙正打算拎著伏火雷桉為借口,大刀闊斧先乾掉一批。從郎中到軍器監造場的督監,從上抹到下,所有管事全部停職調查。而要調查他們,不靠彆人,靠的就是職方司。
職方司,掌軍情情報、山川水文、輿圖勘測。趙正接手兵部前,職方司不過兵部普通一司,以服務作戰、描繪山川為主要職責。趙正一直在等,等一個他能信任的人為他解決兵部內的遺毒。
而這個人,就是梁珅。
趙正調梁珅入兵部,掌職方司。一來,梁珅軍功卓著,調回兵部資質毫無問題。二來,尚書省左右司丞相加六部主事,無人會反對。三來,聖人支持趙正。這事就算鄭西元跳出來反對,也絕對無濟於事。
更何況,趙正畢竟還並無任何動作,沒有動到兵部根本,他沒有理由反對。
梁珅回長安,時也,勢也!
趙正打開門,梁珅一臉風霜,身後跟著曲貢。
“曲貢也回來了?”趙正倒是歡喜,曲貢去劍南已月餘,傳回來的情報顯示,徐王在劍南正在努力恢複府軍建製,重整領軍衛。兵部甄選的劍南武將七百餘名,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
曲貢拱拱手,答道“侯爺讓我秘密查訪,不要插手劍南軍務。曲貢便按侯爺吩咐,隻暗中觀察,這月餘,劍南軍情恢複得十分迅速,倒如侯爺擔心的那般,徐王並不那麼簡單。”
“進來說!”趙正皺了皺眉頭,讓開了門,兩人帶著風塵入內,達念施了一禮,道“我去煮酒。”
梁珅見達念肚子滾圓,連忙攙了一把道“弟夫人就要臨盆了,怎能輕易做那些粗苯的活計。隻管喊人搬酒來,我等就在這屋中邊煮邊說就是!”
達念知道趙正接下來必是有重要事情要談,自己留在此處不甚方便,於是應了,叫嫦兒與月兒帶著家仆備酒備肉,自己去了廂房,點了爐火候著夫婿。
梁珅掩上了屋門,攏著自己的袍邊坐了下來,歎了口氣,道“自吐穀渾到劍南,是從雪國活了過來。不曾想這一路自劍南北上,被關中的風一吹,清醒了不少。若當初沒有我對劍南痛下殺手,懷國公如今定也對劍南了如指掌,又何必讓曲貢去走這一趟。元良,悔不當初啊……”
趙正仰天長歎,何止是梁珅,便是自己,剛來長安時也著了鄭西元的歪門邪道。他這一手使得好啊,如今困守長安,跟個瞎子一樣,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渠國公如今還在找他的證據,就是不知如何了。
梁珅見趙正情緒不太高,這才發現他腿上還有傷,一時驚疑,問了起來。趙正笑了笑,如今這情勢,他也不想糾纏過去的一些凋蟲小技,隻說是不小心落馬摔斷了腿。曲貢不太相信,用懷疑的目光看了過來。
“若說侯爺被人射了一箭我信,可若說侯爺騎馬摔了下來,我卻不太敢信。”
趙正嗬嗬嗬嗬地笑了起來,忽然就想起當初在平涼,在月牙泉邊,在安戎軍與曲貢、達布之間的恩恩怨怨。這世上能傷他之人,曲貢說第二,沒人敢說第一。而能傷曲貢之人,趙正說第二,沒人敢說第一。
這麼一想,就又想起了遠在安西的趙吉利。如今不管是大小勃律還是吐蕃本土,早該大雪封山了。也不知這安西司令過得如何?安西軍又插到了什麼位置?他們翻越蔥嶺,自西向東威脅達布,麵對的是烏泱泱的數十萬吐蕃軍民。高原山勢陡峭,氣候惡劣,安西軍又可否能儘快適應?等來年冰消雪化,他肩上的擔子可是重愈千斤的。
梁珅與趙正,到底還是有些默契的,隻看一眼,聽趙元良歎氣,梁珅便知他在擔心什麼,於是拍了拍他的腿,梁珅道“元良大可放心。安西軍月前已占據獅泉河,徹底割斷了約茹人的退路。今冬隻要穩住陣腳,來年吐蕃必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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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貢的臉色變了變,多少顯得有些尷尬,梁珅笑笑,道“曲貢軍本你也無須擔心,隻要達布妥協,這乾戈就能平息。大唐又不是要滅你吐蕃的種,但是你們高原勇桂一日不解除武裝,我大唐西北就一日不得安寧。”
曲貢“哼”了一聲,手裡拾起一根小木柴,丟進了火塘裡,歎口氣,緩緩道“三藏高原豈是那般容易乞降的?達布倫欽從前是不願橫生兵戈,可當著吐蕃勇桂的麵若是親自乞降,他的王位又如何坐的穩當?如今結讚尚欽在河西毫無作為,不過就是為了看著達布倫欽一再敗北,他好趁虛而入。除他之外,各部各茹雖然戰和不一,但同仇敵愾的氣節總歸也是有的。大唐想要徹底平了吐蕃,沒有個十數載,又談何容易?”
“還倫欽倫欽地叫呢?”趙正打了個哈哈,“該改口了,得叫達布讚普了!”
他站起身來,親手端起一鍋水酒坐在了火塘上,道“達布此人,我亦相惜。他是不願打仗的,如今不過被吐蕃這架高原戰車裹挾,不得不有所反應。魏王曾言,吐蕃有達布在,大唐西北至少能安穩十數年。但我與魏王想的如出一轍,吐蕃不散,大唐遲早還要麵對你們高原的威脅。是以此戰,當有個徹底的了結,至於如何了結,全看明年你我雙方打得如何!他若想談和,我們有條件。他若不想談,那便打到一方不能承受為止。”
趙正停了下來,看向了曲貢,“曲貢是不是想家了?”
曲貢笑笑,搖搖頭,“我一個已死之人,早已沒了家。”
梁珅道“那你為何一張臭臉,猶猶豫豫,吞吞吐吐的?”
“我隻是……”曲貢張了張嘴,想了想,還是說了出來,“我隻是擔心,今年這個冬天,吐蕃百萬軍民擠作一團,如何過得下去啊……”
趙正聞言也沉默了下來,吐蕃過不過的去他不關心。他關心的是,前線能不能過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