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正側過頭,望了一眼鄭西元。
後者拱著手,俯首望著地。眼角的餘光似是看見了趙正射來的目光,卻是麵無表情。
“這折子,確不是臣所寫。”
趙正開口道,聲音不大,卻顯是已然憤怒了。
如今他妻小在大散關生死未卜,鄭西元料定他趙正與聖人定是靜不下心來辯駁,為自己辯解。林氏那個瘋批婆娘,乾出這等出格的事來,事後若要找補,除非趙正妻小無礙。否則以趙正的作風,定也有人要血濺五步。
但這事已是離弦之箭,不受他鄭西元控製。與其等著大散關的噩耗,讓趙正有理由借此機會發難,倒不如再尋些彆的法子。
趙金玉就站在趙正與鄭西元之間,隻看了一眼那表上所寫,不說內容,那字體,那筆鋒,竟是他熟悉的模樣。趙正荒廢學業,從小便是,他那一筆字,獨具一格,如今一筆一劃,更是清晰,就明明白白地謄在那紙卷之上。
趙金玉心裡頓時就慌了。
聖人早些時候痰疾複發,太子與魏王彼時勢如水火,但終究因為趙正的原因,暫且擱置了彼此爭議,原本兄弟關係已是有所緩和。如今外有西南國戰正酣,內有營州作亂跡象,趙元良又為何會挑這麼一個檔口寫這份奏表?
不僅多餘,而且十分犯忌。
可若不是他寫的,那這奏表上,為何都是他的筆跡!?
雖然聖人是有更儲的意向,但這是廢長立幼的大事,他自己幾次三番猶豫,最後還與魏王明說利害,如今時局未到,輕易不能改弦更張。此時卻蹦出趙元良這進表,將這事堂而皇之呈遞上來,不是居心叵測?
聖人背著手,胸中似乎鬱結。
“是了!太子方才領兵離開長安,今日你便上表,要朕更立魏王為儲君。趙元良,如你所願了?這京師之中,已無人再是魏王的絆腳石!?你可還是他的好屬下?他就這般信任你在京師中為他鋪路擺駕不成?”
“陛下!這不是臣所寫!”趙正再次申明,這份奏表與他趙正毫無瓜葛!這必定是鄭西元耍的詭計!但他不知道鄭西元到底圖甚,林小五說他與皇後林氏爭吵,顯然他們內部已有嫌隙。此時搬出更儲之事,與他妻小並無半點關係。
難倒這等汙蔑,還能讓聖人砍了他趙正不成?
興慶帝胸口喘動,雙眼似是噴出了火來,在場渠國公、安國公卻無一個敢再說話。此時聖人手裡拿著“趙元良”的奏表,說得再多,都恐怕無濟於事。
兩人心裡盤算,此等微末伎倆,原本不足為慮。對於進表,聖人有封駁的權利,若是一般的帖表,不甚討他歡心,儘可將人叫來痛罵一通了事。而這署名“趙元良”的進表,它內裡的內容是將更儲這等關係國家社稷的重要事體大白於朝堂,讓它實際性地進入帝國繼承程序。而它出現的時機,是太子方才領五千長安新軍駐紮潼關後不久。
無論這份表是不是趙正所寫,在旁的不知情人等看來,它的出現,是趙正代表的河隴係耍的一手調虎離山,並且堂而皇之地想要取而代之。
這是猖狂至極、陰險至極的逼宮!
聖人擔心的是,此事一旦讓太子知曉,怕是不能善罷甘休。渠國公與安國公,也不知趙元良被他妻小安危牽掛,此刻對這份奏表帶來的後患知不知曉。
現在不僅是他妻小安危的事情,而且有可能造成太子兵變。渠國公老謀深算,隻看了鄭西元一眼,那對頭此刻仍舊一言不發,隻拱手肅立,看趙正的好戲。
是了。
這是釜底抽薪。
林小五報,鄭西元對趙元良妻小遇襲一事異常惱怒,不惜與皇後撕開臉皮。想來這老狐狸想的與林氏想的不一樣,他要的是朝堂的穩定,靜待時機。此時在大散關發生此等事情,定是與他的對策南轅北轍,鄭西元雖是心裡口中無一不責怪皇後,但他又不能坐視事態發展。
一旦趙元良妻小遇難,誰也不知他會乾出什麼事來!須得隻道趙元良手裡還有玄甲軍,雖然隻數百之眾,但在長安範圍內,無人可與之正麵匹敵。就算聖人調動龍武軍彈壓,可這等殺人妻女的醜聞也必讓正在作戰的西北邊軍心寒。
鄭西元對這事的發展態勢做足了評估,一旦失去了道德的製高點,他與皇後在朝堂上將再無立足之地。與其圍繞大散關周旋,倒不如尋找另一處製高點。端的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趙元良既然是河隴在朝堂的唯一代表,那便使法子讓他坐實擔綱河隴魏王與太子間鬥爭的急先鋒!皆時,就算太子率兵返朝引發兵變,憑太子在龍武軍的影響,他趙正也決計翻不出浪花來!
渠國公冷眼旁觀著鄭西元古井無波的側臉,心中不禁感慨,兵權啊!兵權啊!軍政改革,當時就錯算了鄭西元還有這一招反將之技!
“你今日不用回了!”聖人似是乏了,他不想再追究是誰寫了這要大唐老命的奏表,他指著趙正道“明日也不用回了。你就呆在甘庭殿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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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正心裡七上八下,還未開口,卻聽趙金玉急道“聖上這是何意?內宮中不容外臣留宿……”
“放屁!”興慶帝吹胡子瞪眼,爆了粗口“你禦史台是想這時候參上一本不成?朕留趙元良為何?你不明白?”
渠國公連忙道“自然是為了平息太子的怨懟。太子若是得知這奏表內容,恐將有所針對。聖人將趙相留在宮中,為的是如果真有一日太子發難,陛下有所交代!”
聖人不置可否,隻道“朕與太子有甚可交代?他率軍在潼關餐風露宿、整軍訓陣,朕自當為他料理了後顧之憂。鄭西元!”
“臣在!”鄭西元第一回開口。
興慶帝道“明日朕遣使入潼關,攜聖旨賞賜安撫太子,你也一同去罷!你須知此行重要,莫要有所差池,否則,唯你是問!”
“臣,領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