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骨瘦如柴的風乾野鹿,被拴在樹上左右晃動,勾引著礦山妖獸的視線,露出複雜眼神,不約而同瞥向這裡。
野鹿四周森森然布滿荊棘,密不透風,也擋住部分礦場內的揚塵煙靄。西牛賀洲令人捉摸不透的地方極多,徐健卻從來不會客隨主便,他順著妖獸目光,勒緊褲腰帶,掃了一眼荊棘叢,覺得氛圍有些不對勁,就悄聲呼喚小巫師,偏偏就這麼一句話,卻像驚擾到了什麼妖物,兩道三丈長的爪形黑風,突然撕開荊棘,劈麵打來。
隻是由於距離稍遠,戚靈能夠從容禦土抬升,瞬息之間,將腳底地麵拔高不少,連同徐健,二人巍然立在一道岩柱之上,視野頓時開闊。
那股黑風撲空,僅在岩柱下方鏨下數道爪印。
與此同時,荊棘叢中邁步闖出一隻人形妖獸,論氣質的話,這廝與礦場妖獸截然不同,不僅生得膀闊腰圓,外頭還罩著炭黑烏金甲,腰纏黑絲絛,腳蹬墨色皮靴,裸露在外的毛發也都清一色純黑,多少打著蜷曲。經過玄鬆魂的悄悄指認,這便是他昔日的結拜兄弟孤曜黑羆,這廝心性不善,竟也能活到今日,若是勤修不懈,火候已近千年,看那一身不知從哪來偷來的盔甲裝束,按照玄鬆魂所說,指不定吃的是東丘妖盟那碗飯。
玄鬆魂本要提醒戚靈倍加小心,可黑羆見到偷襲不成,竟隨手抓起身邊的一隻礦場妖獸,暴虐的捏碎頭骨,將腦汁灌入口中,這一番所做所為,全然不須玄鬆再多言。
黑羆嚼了幾口妖獸頭骨,覺得硌牙,信手又丟入荊棘叢,接著伸出黝黑巨掌,若無其事的從牙縫揪出毛發。
一股腥臭。
徐健瞪眼看著這一幕,覺得往後睡覺又難踏實了。
黑羆用它那雙燦如掣電的眼眸,瞥了瞥高處遙不可及的戚靈,又將目光落回地麵,直勾勾盯到緋紅女使身上。白皙的膚色,光滑的臉蛋,令這隻黑獸頗為興奮,它口中咀嚼不停,冷不防將口中骨頭渣吐向緋紅女使,這些碎骨混雜著唾液與汙血,一股腦噴湧過來。
緋紅女使腳尖點地,急忙躍開身子。
黑羆口中吐乾淨了,狂笑道“我聽說,南瞻部洲全是剃了毛的猴子。那裡的瘟種男人四肢軟弱,牙齒也鬆軟,這女人倒生的白淨,我要把你按在洞穴裡,細細研究。”
緋紅女使挑了挑細眉,邪邪一笑“我喜歡紅色,更愛鮮血,你儘情來嘛。”
這回應,出乎意料,黑羆聽了稍稍愣住。
緋紅女使見它遲疑,主動掏出長鞭甩擊過去,黑羆急忙抬膀臂阻擋,鞭梢繞了幾圈,將它那粗糙膀臂牢牢纏束。
緋紅女使使勁拽了拽,“來嘛!”
黑羆喘著粗氣,竟不知該如何接話,隻覺得緋紅女使力氣奇大,將它身軀拽得微微晃了晃,差一點沒能穩住,緋紅女使則籌劃著將這黑妖甩到白酉身上,演一出借刀殺人的好戲,可拚了渾身力氣,也沒能讓黑羆挪動半分,這一人一妖,雙方拚起力氣來,皆令對方吃驚不小。但稍稍僵持不過片刻,黑羆索性就放棄了目標,抽離啃咬,奮力掙脫了鞭子,接著朝戚靈所在土柱揮出一陣凜凜陰風。
也不知是黑羆出招狠辣,還是鬼使神差,這團陰風恰好擊打在岩柱爪印中。
力道重疊,猛攻一點。
岩柱搖了三下,大有傾覆之勢,黑羆見有了機會,又死死盯上戚靈,這妖物口中還念念有詞“哪來的女人,散發著奶香。”
緋紅女使不屑道“不要三心二意,黑妖,看著我,你的目標是我。”
此時戚靈也沒閒著,眉頭緊皺,眼神凜然,催動土靈之力,反手引出了四堵岩牆。
黑羆不退反進,被這些岩牆層層圍攏,他縱身躍了幾下,像是體型笨碩,反倒被岩石拘住身軀,緋紅女使細眼一眯,看黑羆其實並沒多大修為,三招兩式就將它壓得不能動彈,甚至給人以不費吹灰之力的錯覺,就又朝他狠抽了幾鞭。
隻是黑羆皮糙肉厚,胸前又有甲胄護身,幾乎不疼不癢。
它嗓子眼低聲吼嘯著,混雜著西牛賀洲妖族口音,又以接近南瞻西部的官話強道“你這女人吃熊奶長大的嗎,腕子上力氣真不小,我真想拿利爪刺透你膀臂血脈,用舌尖舔舐品味一番。”
緋紅女使嘴角泛出微笑,對每一句侮慢之言並不放心上。相反土柱之上,徐健卻再也不聽不下去,他小心翼翼倒攀到地麵,壯著膽子湊到黑羆跟前,回罵道“你算個什麼東西,妖不妖獸不獸,學人穿衣靴還滿嘴血糊喇,你這黑腦殼底下裝的全是漿糊?你到底通不通曉人性?我們剛好過路,這一路風光無二,哪知竟碰上你這麼個醃臢玩意,著實倒了老子胃口。”
挨罵的黑羆扭過臉去,被岩石囚住的身子也微動。
與徐健數步之遙。
黑羆瞳孔突然收縮,以一股巨力狂暴的掙破岩土。
也許它將要探出黑風利爪在徐健胸口猛掏一下,但一切尚未來得及發生,一道白光驟然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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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隻帶爪的黑毛肉團,咕咚一下齊落於地。
濺起一團塵灰。
白酉拂袖,削掉雙掌。
劍氣之餘,飄然遠去,也削掉了遠處山峰一角。
山如覆巢,地麵輕輕震動。
白酉過來拍了拍徐健肩膀道“徐俠客,野獸被困到捕獸夾中,尚且會恐懼、掙紮、哀鳴,但這家夥一樣也沒有,顯然是誘敵之計,怎敢貿然靠近?”
地上一對巨熊掌,被徐健俯身拾起,他笑道“這憨貨果真心思深,彎彎繞還挺多,想詐敗啊!不過有真人在,一力降十會,老徐自然什麼也不怕。”
黑羆痛苦難當,開始用沙啞乾澀的嗓音吼叫求援。
徐健搖頭道“說你憨貨,真不假!不長眼的東西,你不趕緊跪下磕三千響頭認罪也就罷了,居然還敢叫援兵?不是老徐我鐵石心腸,我斷言,你哀求饒命的機會也不會有了。”
果真,又一道劍影。
白酉果決削去它頭顱。
黑羆屍身栽倒。
戚靈微微探手,輕“哎”了一聲,想說些什麼已來不及。
白酉仿佛心有靈犀,幾乎同時回首,問“想說什麼?”
戚靈道“真人殺伐決斷,幾乎近於無情天道!但據小女所知,西方妖獸,無非是受了業海牽連,才塑造出這種身形,究其根本內心,應該與人族無異。因此小女鬥膽想問,能治一服,不治一死,真人覺得可好?”
白酉雙手攏袖,眼眸低垂,道“好,此後一路上,我不再輕易出手。”
徐健卻搖頭道“小巫師,這話把天大的道理都說透了,可等你變成妖獸,就不會說這種話了。真人做的沒錯啊,這黑妖留著就是禍害,一咧嘴就要吃人,不該除之而後快嗎?”
戚靈努嘴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隻是,想多了解它們一些。”
徐健揚了揚手中的毛絨熊掌,“拿這個下酒,就是極妥善的了解方式。”
戚靈卻反手一粒飛石,將熊掌打落。
徐健詫異道“哎,你…乾嘛?”
戚靈道“我覺得,你這渾人反倒有點問題。”
徐健愣道“我有什麼問題?”
戚靈一本正經問道“殺之而食其肉,是不是與妖獸無異?最關鍵的是,這普通熊掌能夠入藥補益,可千年熊精的爪子,你又怎麼肯定,尋常武夫能吃了沒事?”
徐健頓時眉開眼笑“哎,你這麼一說,真太有道理了!俺老徐本來也不愛吃這腥臊肉。罷了罷了,對了,你打算在這裡停留多久?荒山野嶺也沒吃喝,再這麼磨蹭,什麼時候能到那九玄三級宮?”
戚靈指了指周圍,“這些總要收拾妥當。”
礦場那群妖獸,並未哄然作鳥獸散,反倒戰戰栗栗湊近眾人。
它們手提裝滿紫脂雲母的籃筐,已紮好溜之大吉的架勢,卻牢牢凝視著黑羆屍身,不斷湊近,這種矛盾行為更讓人費解。
一隻上了歲數,滿臉褶皺的老妖高聲問道“死了嗎?”
“廢話。”徐健瞪了它一眼,“當然死了,怎麼?要給這廝報仇啊?”
這話音剛落,黑羆的殘軀竟憑空坐起。
礦場眾妖們“哇”的一聲退散。
徐健驚駭張著嘴,戚靈和緋紅女使也心頭猛然一緊,眼見黑羆的頭顱幽幽然飄浮起來。
“真人!老徐沒眼花!你看看這好家夥詐屍了!”
白酉竟露出一副置身事外之態,背負雙手道“我已說過,不再動手。”
黑羆的殘軀和頭顱,呈現黯淡鐵黑色,傷口處冒著絲絲青煙,懸空晃了兩晃,迅速朝荊棘叢方向移去。
要溜?
徐健隻好朝戚靈喊道“小巫師,快把這禍害攔下!”
妖獸們突然間一股腦湧上前阻止,嘈嘈切切吵嚷起來,“你殺了黑羆,我等怎麼辦。”
徐健圓睜怒目道“什麼怎麼辦?”
“他是我們這裡的首領,專司將紫脂雲母進貢給赤焰山,他若是死在這裡,那山主娘娘必會怪罪下來,我們沒法交代!”
妖獸們七嘴八舌,神色雖然畏懼,氣勢倒也洶洶。
徐健大罵道“你們這群精怪,缺門牙說話都漏風,說什麼老徐也聽不清。哦,怕什麼山主,難道,就不怕清微山白真人的名頭嗎?”
這句話並不奏效。
此地與南瞻部洲遠隔崇山峻嶺,深山坳裡閉目塞聽的低階妖獸們,對清微真人的名號並不買賬,它們抓耳撓腮磨磨蹭蹭,一時也不敢接近徐健,然而更不肯讓開道路。
戚靈來到前麵,“你們是被這黑怪奴役的嗎?”
有些妖獸不自覺點點頭。
戚靈問道“既然它已經身首異處,你們為何不借此機會逃走呢?你們的妻兒,不會在家中等候,盼望歸來嗎?”
對於這個問題,妖獸們無一理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