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便是寶華城地界。”白酉凝神眺望,與戚靈並肩站在山脊之巔。
連綿不絕的沙丘在二人背後的山脈餘儘處鋪展開來,極目儘頭的斯哈裡小城形如墨點。
而麵前,則是高山上平坦遼闊的草原,像極了蔥綠色綢緞,戚靈心曠神怡,微風撩起,無儘草海便如波搖擺,若沙漠小城仿佛酷熱盛夏,此刻便是一步踏入初春。
“西嶺廣袤,風物萬千。”
白酉輕輕說了一句,旋即指了指遠處,“看那些星星點點,牧馬,瘦骨嶙峋,等秋季一到,又會是非常健碩,西嶺的萬千生靈,都是這樣在輪回。而腳下這座橫亙的高山,仿佛隔絕了……”
戚靈看的入神,突然輕聲打斷道“真人,這裡好漂亮,我暫時不想談業海。”
白酉眼眸一眨,“好。”
山路下方傳來聲響,遲遲追趕來的寒煙與浮光混雜在商旅隊伍裡頭,兩人都摘了巡狩師麵具,露出清秀容貌,寒煙背著琵琶,將雙臂攤開感受草海上的徐徐清風,浮光則對著妖族商客滿腹牢騷,吐槽底下沙漠的炎熱,難不成是被炎靈之君眷顧,打算在此烹煮活人和活妖,真該取個類似“火宴山”之類名字。
越往西南走,兩位巡狩師越覺得心緒寧靜安然,直到追上戚靈,寒煙摘下琵琶,眯起眼透過四根琉璃弦觀瞧著業海的波瀾,又將琵琶遞給了戚靈。
戚靈卻並未去接,微微搖頭,繼續漫步,直到一座青岩堆疊的城池門口。
是熟悉的,南瞻部洲熙來攘去,車馬喧嘩的城間百態。
拖運寶礦靈石、陰沉神木、青稞稻穀的貨商絡繹不絕,一駕騾車上,載滿了本地時令瓜果,還顛簸滾落了一隻雪白甜桃。
這一幕落在戚靈眼裡,多少令她有點害怕,怕透過那根細細琉璃弦見到眼前業海的真實狀況,戚靈寧願相信,眼前這座城,是四大部洲最後一片淨土。
然而當戚靈一隻靴子踏在城內青磚地麵,襲人衣袂的輕風戛然而止。
戚靈愣了一下,隨之聽見城內咚然一聲。
悠揚渾厚鐘聲響起。
街衢巷口開始喧囂起來。
“講經了!三尊者要開壇了。”
城內人流朝著一處湧動,或是攀上古老石塊,更有人爬上極高棕櫚樹,不約而同望向城中心一座低矮的圓形塔屋。
戚靈四人隨著百姓腳步,擠到一處高牆院落外,所有人都被擋在一扇小門外,唯一剩下的窗欞前,也被人群擠得密不透風。
小門門扉洞開,掛了一枚雪玉木質小牌,刻有“菩提精舍”,附近立著幾名服飾異乎常人的小個子少年,個個皆是禿頭,巡狩師浮光瞧著一群少年的古怪服飾,詫異道“許久不曾來寶華,今日也是頭一次見到裹著白被單的。”
然而那斜披肩頭的“白被單”上卻點綴了不少珠玉瓔珞,光芒一照,金光燦燦,顯得既奢靡又略微寒酸。
其中有個小個子少年正橫眉冷對門外眾人,叉腰指指點點“還是老規矩,誰想進去聽家師說法講經的,就得過三關。第一關,入門關,今日誰供養的財貨最多,誰便有資格踏入這座院子!十位,本次僅有十個名額。”
另一少年補充道“這乃是考驗諸位心性的時刻,我勸諸位,還是量力而行,既不要跟風攀比,又彆意氣用事,逞強的話,最後還是自己吃啞巴虧!因為倘若裡頭第二關遇到阻攔不通過,這頭一關供養散去的財貨,可不是恕不返還的,都歸屬寶華城內一切眾生所有了!都聽清了吧,量力而行!看機緣的!”
一些外地來的商客嘩然之餘,開始竊竊議論,這寶華城真不愧是西嶺第一富庶之地,門戶多規矩也忒大,真要看一看開開眼,會有供養人互相較勁,給這些既非苦行者又非巫師的家夥捐錢搞什麼法會?
連寒煙都忍不住湊近戚靈問道“大人,需不需要我過去,悄悄表明身份。”
戚靈抬指輕搖,“入城,隨俗。”
隨後精舍門外情形變化極快。
大部分寶華城麵貌的人氏自覺散開,空出大片空地,後頭人群倍加擁擠,不得不使儘力鉤住花壇草木,然而互相推搡之餘,花壇上占好了位子的好事之徒立刻就往下栽倒。
披著瓔珞被單的少年們對此毫不在意,僅是觀察著逆流而上的十幾名人族,這些寶華城有頭有臉的人物,都有扈從隨行,各自吩咐手下人推車挪步,將眾多寶礦美玉及各色珍玩傾倒卸貨在精舍前頭的空地上。
“這是比誰最會當散財童子麼!”浮光瞪大眼眸,“裡頭究竟藏著什麼寶貝,值得這些人,拿這麼多布靈布靈來換!”
寒煙道“布靈布靈是什麼。”
浮光揉了揉眼眶道“閃得我眼睛疼的玩意。”
百十來名扈從很快將空地填滿,各色寶器堆了幾座小山,僅圍觀人潮不得不再次費勁後退幾步。
幾名精舍少年手執根短木棍,也開始圍攏在供養財貨前,推搡著看官閒客,來到戚靈跟前時,吆喝道“幾位勞煩挪步,幾位不打算入內的話,請往後站,彆礙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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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靈原地不動,扭轉身子,朝浮光要了個普通兜囊後,反而朝前邁出一步。
精舍少年瞧著眼前一聲不吭的少女,打算依照慣例再嘟囔幾句,平日裡少年總要拿精舍規矩壓人,也最喜歡瞧人臉上或是駭然或是自卑的神色,然而這會兒少年僅是摸了摸光禿禿的腦門呆立原地,因為戚靈不僅沒有看向少年一眼,走出幾步後,靴底甚至踩住那堆商賈傾倒下的各色珍寶,這一舉動,倒是嚇壞了那少年,唯恐這些價值連城的寶器被踩壞,玉碎金糅尋常人家誰能賠得起?
所以戚靈越走越前,直直踏上寶物堆小山頂端。
片刻後,另一個精舍少年反應過來,怒目問道“你……你在乾什麼?!”
戚靈輕聲道“供養呀。”
精舍少年剛才宣布的第一關,即是比拚財貨,誰不吝惜家業,捐獻的寶器最多,誰便算是勝出,幾名被踩過寶器的豪族大戶見到戚靈的舉動,原本心存費解,直到精舍少年凝眉怒喝,才叫囂叮囑著小廝仆役趕快攆人,“笑話,哪來的瘋丫頭,草蜢啄公雞自不量力,你知不知道這是寶華城一年一度的大法會,敢來搗亂?你揣個破口袋供養什麼?”
戚靈對他們視若無睹,手撚兜囊一角,對著腳下便開始抖落。
布袋中,緩緩淌出金砂。
最為質樸,卻最為沉甸的金砂。
人潮開始聒噪,不多時,立即開始尖叫。
“這女人的法華囊怎麼裝這麼多金子!什麼品級的法華囊,才能有這般地步的容量。”
“重點是法華囊嗎?”
“我沒看錯吧,不是撲簌簌,而是嘩啦啦!嘩啦啦朝下開閘放水一樣,金子?!”
爬到棕櫚樹頂的看客瞪大雙眼,使出渾身力氣抓住枝杈,眼看著少女手中兜囊倒出的金砂逐漸覆蓋了滿地奇珍,甚至越堆越高。
白璧人一笑,再擲千兩金。
……
半空,麻雀盤旋,落在金砂堆上,左右啾囉,朝下叨食了一口,迅速吐了出來。
許久之後,一座小金山赫然出現在原本的空地上,也沒過了精舍小門,沒過了高牆,金砂平滑淌進了那座精舍內院中。
一幫精舍少年早已嚇得不知所措。
戚靈就沿著小金山的山脊款款而行,直接挪步到了院中。
院中十分寬闊,不過僅築有一座圓形塔屋,屋內走出了個身穿灰布袍子的男人,雙掌合十,發髻如螺。
灰布袍子男人與戚靈對視一眼,旋即閉目,微笑著連喊三聲,“阿堵物,阿堵物,阿堵物……”
男人接著道“好厲害的法華囊,能裝千百物,寶華城裡出產過近百隻,可據本座所知,卻沒有幾隻,能容得下這座金山!金子,雖然是最為尋常的阿堵物,卻憑借數目斤兩,遠遠勝過了那些人供養的奇珍異寶,這頭一關,施主算是過了。敢問一句,女施主尊姓大名,來自十方世界的何地何城?”
戚靈輕快一笑道“戚靈,南瞻部洲,玉堂。見笑了。閣下掌管這座塔院?如何稱呼?”
男人繼續保持微笑道“我乃是寶華城聖人座下三弟子,法號悉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