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坡上的這間屋子關著男人、女人,老人、年輕人、還有孩子。在懷裡抱著的,在地上跑著的,甚至還有一條長著不知是黑還是黃的雜毛狗也在裡麵搖尾巴。
有人抽煙,有人交談,有人吵架,有人哭泣,有人躺在地上睡覺、有人敞開胸脯給孩子喂奶、有人在高聲談笑……這裡比菜市場更加烏煙瘴氣,隔著鐵柵欄門的放牛妹把一切都看得很清楚,她想起了當年村裡戲台上的批鬥大會,戲台下的眾生相也是如此。
在她背上趴著的桃之突然鯉魚打挺一樣繃直了身子,她伸手指著鐵柵欄門內的方向,大聲叫道
“我看見爺爺了!”
放牛妹順著桃之手指的方向,搖晃著自己的腦袋從左邊看到右邊。她走近鐵柵欄門口,雙手抓住鐵管,原本靠著鐵門的人擠擠挨挨地往左右兩邊靠攏,中間露出空隙。
“你找誰?”
一個吃著瓜子的女人斜眼看著放牛妹。
“我找美國佬。”
放牛妹的眼睛落在這個不停地吐瓜子殼的女人身上。
“我在這!”
美國佬舉著手從一條水泥抹的凳子上站起來,悠然閒適地走到鐵柵欄門邊來,心情似乎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他的視線落在放牛妹的褲口袋那裡,小聲地問
“你帶了多少錢?”
放牛妹把褲口袋翻過來,拍了拍說
“我哪有錢!”
美國佬歎了口氣,瞪了放牛妹一眼說
“你說你,叫我回來乾什麼,我那礦上不要人守著嗎?”
美國佬好麵子,不好意思當眾說自己是給老板看礦的。
放牛妹問
“他們為的什麼抓你?”
美國佬的眼睛吊梢著,氣憤地說
“還能為什麼,我又沒作孽,都是你大兒子搞的,兒媳沒到年齡生了孩子,違反規定啦!”
“啊呦,那怎麼能抓你來呀?”
放牛妹想不通,孩子都生下來了,現在怎麼還要秋後算賬呢。美國佬苦笑著說
“各村各鎮都有指標,現在抓我就是抵人頭,隻要超生,早生的都抓。”
旁邊有個看起來快八九十的老人搖了搖頭,下巴上雪白的山羊胡子抖動起來,他啞著嗓子說
“這世道就是荒唐,我都要入土了,抓我來有什麼用。”
放牛妹充滿同情地看著老人問
“他們為什麼把你也抓來?”
老人摸了摸胡子,苦笑一聲說
“我孫子超生,其實想想,把我關在這,換個曾孫也不虧。”
放牛妹把視線移回美國佬身上,她的臉幾乎要皺成一團了,小聲地問
“那現在怎麼辦?”
“你得替我,我得回家去,好幾天沒洗過澡了。明天我把家裡的地犁完了再來替你,你抓緊把英富叫回來,要麼把錢交了,要麼他自己來這兒關著。”
放牛妹皺了皺眉說
“我和桃之還沒吃晚飯呢。”
美國佬從身上掏出零錢,隔著鐵柵欄遞過來,說
“我聽他們說會有人挑擔子來這裡賣豬血湯和肉丸,賣水果的也會來。”
放牛妹半轉過身子,頭歪過來看著桃之說
“那她怎麼辦?”
晚上睡覺桃之隻認放牛妹的,這一點美國佬也知道,他捏了下桃之的臉說
“你呀,學聰明一點,剛剛看見爺爺為什麼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