課間,桃之和黃夢真坐在操場邊上的石凳上,兩個人隔得遠遠的。
自從詹老師走了以後,黃夢不像以前那麼驕傲那麼看不起人了,更多的時候,一個人病殃殃地呆坐著。
女同學之間流行起跳馬蘭開花。有個和黃夢真要好的女學生跑過來,故意越過桃之,伸手拉起黃夢真去跳繩。黃夢真拗不過,隻好站起身,加入跳繩的隊伍。
女孩們翩飛的身影在細繩之間來回翻,有時衣擺也被甩起來,露出肚皮和隱約的小背心,那些男同學在旁邊猥瑣地嗤笑。
輪到黃夢真的時候,她的跳躍顯得有些笨重,雙手始終緊緊拽住衣擺。
男同學之間流行起拍啤酒瓶蓋。他們會收集各種各樣的瓶蓋,用錘子或者石頭砸平了,玩法與摔紙殼類似,比誰的力氣大和用得巧,用自己的啤酒瓶蓋摔對家的啤酒瓶蓋,隻要翻過來,就歸勝者。
瓶蓋與瓶蓋之間也有尊卑之分,以顏色圖案區分,就像紙幣的麵值,鮮有的、特彆的瓶蓋是大麵值。他們會四處去摸尋啤酒瓶蓋,而論撿瓶蓋,誰也比不上太陽。
太陽住在牛屎陂,他每天從牛屎陂晃蕩到鎮上,再從鎮上晃蕩回牛屎陂的家。他的臉,常年遮蓋在又長又黑的頭發和胡子裡,身材枯槁,遠遠望過去,像個搖晃的稻草人。
沒人知道他為什麼喜歡撿瓶蓋,也沒人知道他是從哪裡來的,為什麼叫太陽,是什麼時候來的,又是怎麼瘋的……
他住在褲子山腳下一座荒廢的寮子裡,牆塌了一個角,吃飯有時候在外麵撿著吃,有時候鄰裡也給他送飯,睡覺就裹著一堆爛棉被。
他撿了一隻破簸箕筐,用秸稈補了底,兩邊穿了一條長布帶掛在脖子上,簸箕筐倚靠在他的肚皮上,上麵整齊地碼著鐵皮瓶蓋,各色各紋的,煞是好看。
他端著簸箕筐,站在藍河村小學門口,安靜地等待著放學鈴鐺響起。鈴鐺一響起,他立刻站直了身子,一隻手扶著簸箕筐,另一隻手捏著兩個瓶蓋摩擦出聲響,張著嘴巴,迷瞪地看著校門。
剛走出校門的男同學立即蜂擁到太陽麵前,伸手拿瓶蓋翻來覆去的看,誇他找的瓶蓋都好看。太陽的身上發出一股漚餿的泔水臭味,男學生們都毫不在意,隻有女學生們皺著眉頭捏著鼻子快速跑開。
“太陽,我拿一角錢和你買一個行嗎?”
剃著平頭的王金明愛不釋手地捏著一個圖案好看的瓶蓋,試圖和太陽做交易。
可太陽從來不賣瓶蓋,也不送瓶蓋,這些都是他心愛的瓶蓋。他從王金明手裡拿回瓶蓋,小心翼翼地放進簸箕筐,笑嗬嗬地等著其他人來欣賞他的瓶蓋。·王金明撇了撇嘴說
“傻子,有錢不知道賺!”
桃之站在人群外麵,等所有人興致缺缺地離開了,才走到太陽身邊。
“太陽,這些瓶蓋你賣掉吧,有錢了你可以到合作社買好吃的。”
一團亂麻的頭發遮住了太陽的表情,他摸了摸簸箕筐裡的瓶蓋,心滿意足地笑了笑。
“不賣。”
他的語氣很堅定。
“那你為什麼每天都來呢?”
百思不得其解的桃之想要知道答案。
“開心。”
因為可以炫耀瓶蓋,所以開心,太陽的開心很簡單。桃之伸手拿了其中一個黃色的瓶蓋,就這麼普普通通的一個瓶蓋,讓所有男學生為之癡狂。
“你都在哪裡撿的呀?”
桃之仰臉看著太陽,太陽長得很高,可笑容卻很靦腆,眼睛像豆莢一樣裂開,露出一個圓圓的豆子,他看起來才二十多歲而已。
“路上。”
太陽每天無所事事的披著一個麻袋,舉著一根棍子在草叢裡,樹林中,街道上……總之,沒有他到不了的地方。玻璃瓶子、紙殼、瓶蓋,塑料……他什麼都撿。居所裡堆滿了他撿回來的垃圾。
“以後我撿到瓶蓋都給你。”
桃之抬起頭,看著太陽。太陽點了點頭,神情認真地說,好。
美國佬每次開啤酒瓶蓋總要叫桃之來看。
“你看,我會用腋窩開瓶蓋,厲害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