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十二歲了,城裡的十二歲和鄉下的十二歲,一個天一個地。
桃之那時並不知道城裡人的十二歲是什麼樣的,但鄉下人的十二歲,隻要上門牙長得足夠大就可以開始當家了。門牙大和當家有什麼關係呢,桃之也不知道。
王芋荷的門牙就很大,整齊且雪白,反觀桃之換牙的時候總偷懶怕疼,結果上牙和下牙一溜歪斜地亂長。
桃之去過王芋荷家,她那個醉醺醺的養父,紅著臉抱著酒瓶子,使勁睜開眼睛想看清女兒帶回來的朋友。
“你好啊,你好啊。”
他的嘴角垂涎著口水,臉頰和鼻頭像紅曲摻過的酒糟,散發出酒精氣,稀疏的頭發讓他看起來有些年老。
桃之害怕地往後退了一步,她想起美國佬喝醉時也這樣,她不喜歡醉酒的人。
王芋荷根本不怕她養父,張口就說
“喝吧喝吧,早點喝死了,我也解脫了。”
解脫這個詞從王芋荷嘴裡冒出來的時候,著實讓桃之震驚了一下,這個與她同齡的女孩看起來格外的潑辣和利落。
養父搖晃著手中瓶子試圖再找出一滴酒來,嘴裡含糊地說
“養條狗都比你有良心,我就不該把你撿回來。”
“你不把我撿回來,我也不會過這麼倒黴的日子。”
王芋荷走近家門,蹲下身子,從底下抬起門,門軸從左邊的洞中拔出來,她一鬆手,右邊的鎖發出“咵啦”的響聲,這扇倒下去看起來並不牢靠的門半垂掛著。她轉過身,拍了拍手,對目瞪口呆的桃之笑了笑說
“不好意思,忘記帶鑰匙了。”
她從門左邊的空隙爬進去,拿了鑰匙後再次爬出來開了鎖,然後輕而易舉地把門裝回去。
“每次我忘記帶鑰匙,就這麼進去的。其實屋子裡囊空如洗的什麼也沒有,掛把鎖掩耳盜鈴而已。”
王芋荷挎了一個竹籃子,挽著桃之往一條巷子走去。
“沒肉吃的時候,我就去池塘裡撿黃金螺。”
王芋荷的手指在頭皮上痛快地撓了一陣,桃之聽見“唰唰”的響聲。她們齊步穿出巷子後,眼前出現一片相連的水塘,這裡的每一口水塘都有主人家的。
澄淨的塘麵上偶爾有魚遊上來吐個泡泡泛著一圈圈的漣漪,把天上的雲和附近的山都晃亂了。
周圍的塘壁上掛滿粉紅的卵粒,桃之彎腰把卵掰下來,用石頭砸碎了,研磨著玩,這種螺是有害的,大量啃食水生植物,破壞池塘的水質。
“這個螺,真的能吃嗎?”
桃之站在池塘邊上,歪著頭問。放牛妹說過黃金螺的肉硬得很,沒有人會吃這種東西。浀星河裡的黑螺螄倒是經常有人撿來燉湯喝,可以下火。
“能吃,我有秘方,可以做得特彆好吃。”
王芋荷放下籃子,卷起褲腳踩進池塘中,彎腰摸著。
“水裡冷嗎?”
風呼嘯起來,桃之縮著脖子,感覺鼻尖有些冰涼。
“不冷,我一直都是光腳過冬天的。”
王芋菏俯身撿起一個又一個黃金螺,個頭幾乎有手掌那麼大,不到一會兒,就撿滿了一籃子。她晃了晃籃子說差不多了,然後從池塘裡爬上來,淡定地拍掉吸在小腿上的螞蟥。
頭皮發麻的桃之立刻躲得遠遠的。
“你膽子真大!”
王芋荷的臉上綻放了笑容,滿不在乎地說
“這算什麼,我還有更膽大的時候,我晚上敢一個人在墳地裡睡呢。”
桃之撇了撇嘴,豎起大拇指說
“算你狠!”
她們在河邊把螺砸了殼,清理掉內臟,一團團金黃的肉摔進籃子裡。四隻浸泡在冷水中的手,變得通紅。
“等會你吃過了就知道我說的不是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