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阮百招放下刀向外走去
“我在外麵等著。”
走到門口,阮百招回過頭看著尤弈棋
“在我心中,有比正義公理更重的東西。”
阮百招的表情那麼悲愴,仿佛在這一回頭中,已經蒼老了十歲。
木仁的心沉了下去,他和尤弈棋都明白了阮百招的意思。
寧香薇站到慕容世德身旁,她的目光帶著濃濃的恨意,比她的“桃花紅”還要毒上千百倍。
木仁撥出了腰刀,尤弈棋盯著慕容世德,渾身炙焱如火。
“薇兒,表哥不喜歡有人插手自己的事,就算是你也一樣。這次你若是出手,表哥一生都不會再原諒你。”
慕容世德的聲音雖然溫柔,卻帶著威嚴,筠竹山莊就是在這樣的聲音裡,再一次傲然挺立的。
碧蛇棍還在發光,慕容世德的白色身影也似在發光,這團光芒越來越強,雖然隻是靜靜地站著,慕容世德的殺氣已經攻向二人。
光團動了,慕容世德揮出了那名震天下的碧蛇棍!
刀以雄渾勢大見長,劍以輕靈飄逸為主,碧蛇棍彎曲輕薄,這一招靈動迅捷中隱隱有風雷之勢。
木仁迎刀上撩,隻覺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道襲來,“噔噔蹬”連退三步,定睛看時,尤弈棋已在身旁,赤炎不住晃動。
慕容世德一招便逼退了他們二人。
慕容世德嘴角含笑,望著他倆
“我三歲起就開始練棍,十六歲於西北荒漠手刃仇人,奪回此棍。碧蛇棍對我來說,就如手臂一般。我縱橫南北,憑的便是這根舉世無雙的寶棍。它雖然飲血無數,卻絲毫不減其鋒。”
這幾句話,說得是意氣風發,重現了慕容世德當年馳騁大漠的雄姿。
尤弈棋也一笑道
“莊主若非臂上有傷,這一刀還可再快些。”
慕容世德捋起衣袖,左臂上果然包裹著白布。
尤弈棋笑道
“一個人要是殺了自己的妻子,多少總會有些良心不安的。”
慕容世德狂吼一聲,頓時漫天棍影,驚濤駭浪般一波波衝向二人。
尤弈棋原本就是想以言語相激,讓慕容世德急怒中出手,好尋他破綻。
慕容世德果然上當,在這一刹那攻出數十招,可招數中卻無破綻可尋。
尤弈棋氣若遊龍,不停尋找著機會,防得甚為緊密,隻聽得“當當”聲如暴雨急落,碧蛇棍一時也攻不進去,可尤弈棋心中卻是一涼,他已看到木仁在危急之中。
木仁此時心中隻有一個念頭,原來他拿刀和拿鐵尺沒有什麼分彆,在慕容世德的麵前,他的刀隻不過是塊破銅爛鐵。
慕容世德突然清嘯一聲,漫天棍影化做一道流星,夜空中,流星璀璨奪目,美到極致,豔到極致,這才是碧蛇棍的殺招。
一時間,尤弈棋二人竟似癡了一般,看著這道流星向自己飛來,竟然不知閃避。
萬分危機之時,尤弈棋咬破舌尖,聚起最後一絲神智,同時長嘯一聲,令木仁略略清醒幾分。
棍影再變,又幻成一彎淒冷筠竹,如飛絮似夢幻,寒光浸人。
“二爺,相煩你趕一趕好嗎?相公等急了……”
尤弈棋腦中突然掠過那個柔柔的聲音,心內一酸,他將劍一擲,長歎一聲
“罷了,罷了!”
刀光忽斂,室內除了冷冷月華,再無光芒。
慕容世德持棍望著他倆,眉梢眼角倶是笑意
“你們輸了。”
“輸了便輸了,我拿不了你,便陪了此命又如何?”
木仁昂然道。
尤弈棋卻笑了
“今日得見碧蛇棍的光華,實是平生第二快事。”
慕容世德略帶詫異
“你平生第一快事是什麼?”
尤弈棋盯著他,一字一字道
“那、便、是、得、見、夫、人!”
慕容世德臉色陰晴不定,轉了數轉,終於哈哈大笑
“想不到你倒是我平身知己。可惜啊可惜,你還沒有見識過我的碎心掌,那才是我最得意的武功。”
“那便請莊主一並賜教如何?”
尤弈棋依然笑道,
“隻是我有一事不明,想先請教莊主。莊主既已拿到證物,為何要命葉二郎再送與我倆?“
慕容世德沒有回答,隻將碧蛇棍恭恭敬敬地放在幾案上,回過頭來輕聲道
“我沒有命他前去。”
慕容世德臉上現出一種十分古怪的表情,像是在舒眉展眼地笑,又像在痛徹心肺地哭,他提起右掌,掌心竟成了血紅一片,旋即一掌擊出!
寶音的身影隻在木仁腦海中一閃而過,他將全身力量聚於掌心,也拍出一掌。
“表哥!”
隻聽得寧香薇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
木仁的掌在空中擊了個空,掌力急收之下,呆呆看向慕容世德,那碎心一掌竟半路回轉,擊在慕容世德自己的胸口上。
寧香薇撲過去抱住了慕容世德,說不出一句話來,隻是發著抖,淚水止不住地流。
慕容世德清秀的臉被痛苦扭曲了。
尤弈棋走到他身前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慕容世德艱難地一笑
“因為、我的心早已碎了。”
尤弈棋搖著頭大聲道
“就算是夫人對不起你,你也不該殺她啊!”
“不、不是的,她沒有對不起、我”
“上次你們來的、當天,有個女人來找我,讓我還給她蠻娘替她、保管的東西。就是那包書信、她沒有對不起我過……”
慕容世德的眼角滑下了一滴淚水,旋即又輕輕地笑起來。
寧香薇帶著哭腔道
“表哥,你彆說話,彆說話,我這就叫人去請大夫。”
“吩咐下去,不許妄動,恭送他們出莊……”
慕容世德又笑起來
“你替她要公道,其實、她早已給自己、要了公道。那要東西的女人走後,我這左臂便痛入骨髓、我、我找人兩次挖去了這塊肉,可它還是會痛、痛得我快要發瘋了、嗬嗬……”
慕容世德開始抽搐起來
“她臨死前,一直緊緊握著我的……左臂”
尤弈棋已說不出話來,隻是拚命搖著頭。
“你看,我也故意……不讓自己馬上……斷氣。”
慕容世德的眼神開始渙散
“我找她……去……她……會原諒我……她……愛我……愛……”
慕容世德他的麵容平靜下來,嘴角浮現出一抹微笑,一動不動了。
“滾!滾!你們都給我滾出去!”
寧香薇突然用儘全身力氣尖叫,她的叫聲撕裂了沉沉的夜色,在山莊上空回蕩著……
幾天之後……
“聽說寧香薇要比武招親,親自執掌筠竹山莊。”
木仁望著窗外綿綿的冰雨,他和尤弈棋坐在一間小茶鋪內,這裡正是小路邊供往來客商歇腳用的那家茶鋪,此時鋪子裡沒有什麼人。
“筠竹山莊永遠不能倒,武林世家的悲哀又何止如此。若是慕容世德不是莊主,或許他會想聽聽十方筠的解釋,這場悲劇就未必發生。”
尤弈棋麵前有一盞茶,一個包袱。
“你猜那個讓十方筠保管信件的女人是誰呢?”
尤弈棋微笑道
“你說呢?”
“十方筠是從百獸山莊嫁過來的,那女子除了龍夫人還會有誰?”
尤弈棋道
“夏侯如豹長年在外,這種事……唉!”
木仁點點頭,又道
“你真要走?寶音哭了大半天了。”
尤弈棋道
“我本是江湖遊子,浪跡天涯的過客,又怎麼能留得住。”
木仁歎口氣
“我這妹妹很少對一個男人這樣,你……”
尤弈棋轉頭去望著雨絲,良久,也一聲長歎
“木仁,你說葉二郎為什麼要來找我們?”
木仁搖搖頭,尤弈棋看著他
“我給你說個故事吧。有一個男人,他的生命裡隻有一個‘忠’字,主人要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主人非常信任他,甚至讓他監視心愛的妻子。”
“可這男人卻在不知不覺中深深愛上了主人的妻子。當他拿到同心結時,突然明白是誰殺了那個讓他動情的女人。他要儘忠,也要替她報仇,除了一死,沒有彆的辦法……”
木仁閉上了眼,深吸一口氣,長長地吐了出來
“你怎麼想到的?”
尤弈棋笑了笑,木仁突然就想起他第一次在這裡看到尤弈棋時的情景,那時暴雨中的他依然有著陽光般燦爛的笑容,而此刻,他的笑容卻帶著說不出的淒涼。
木仁明白了。
他們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投向窗外,蒙蒙雨霧中,似乎有一個柔婉的聲音在輕輕飄散
“二爺,相煩你趕一趕好嗎?相公該等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