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小師妹一家分手後,郭家寶繼續走在歸家的路上。走過一排又一排的房子,再橫過一條田間小路,終於來到了南風渠邊,終於到達了最熟悉的地方。
渠邊是熟悉的高大的楝樹,渠中是熟悉的圓圓的蓮葉。圓圓的蓮葉密密匝匝地浮在空中,還是稍稍有點不同於南湖邊他家附近的景狀。
但空氣中氤氳著的蓮葉蓮蓬清香,卻沒有任何分彆,是他再也熟悉不過的氣息。聞著熟悉的氣息,循著熟悉的小路,繼續向著南湖的方向向著家的方向急行。
天空中一輪彎月終於衝破濃雲的重重阻隔,悄悄露出了真容,將淡淡的月華灑向茫茫田野,灑向前行的小路,灑向渠邊兩排高大的楝樹。
高大的楝樹樹枝幾乎將渠邊遮住,但月華仍然自由地落在渠中央,落在渠中央的蓮葉蓮蓬上。
荷花盛開的季節早已過去,但依舊可以見到零星的一朵兩朵,靜靜地在那裡盛開。盛開的荷花之外,圓圓的蓮葉中更多的是如拳頭般大小的蓮蓬,蓮蓬昂揚,仿佛在靜待收獲時光。
渠中不時傳來青蛙的“呱呱”聲,似乎在驅走夜行人的寂寞。郭家寶一路行來很少聽到稻田中的蛙聲,更見不到蛙的身影。但這裡不一樣。儘管這裡的蛙聲也不如早年的喧嘩熱鬨,但明顯比一路行來的路邊熱鬨了不少。
或許是南風渠的緣故,更或許是南湖的緣故,濃鬱的清香中呱呱的蛙聲此起彼伏,生命在這裡更精彩。隻是夜已深,匆匆的夜歸人已經無心停留,也無心欣賞。
小路左側是成片的稻田,長長的稻葉沐浴在淡淡的月色下,茫茫一片,沒有風,隻是靜悄悄。南風渠對麵高大的楝樹外是成片的魚塘,那裡也是一切靜悄悄。此起彼伏的蛙聲完全不影響四周的靜悄悄。
小師妹家以及經過的房屋已經甩在了身後,遠遠地幾乎見不到燈火。而他家就在前方,雖然已經不再遙遠,沿著南風渠邊的小路走到儘頭再拐向西南就是,但夜色茫茫中完全看不見。
不過沒有關係,再走幾裡地就到了。蛙聲之外小路邊的小蟲也在輕輕吟唱,唱的似乎全是催眠謠,催促著夜行人繼續匆匆前行。
淡淡的月色下,腳下乾硬發白的路麵反射著銀白色的光,一直通向遙遙的前方,仿佛是大地對匆匆夜行人的饋贈。
呱呱的蛙聲、催眠的小蟲聲外,小路上全是郭家寶腳下發出的“噠噠”聲,似乎偌大的天底下已經隻有他一個行人。想到這裡,郭家寶反倒有了些興奮,跟著抬頭四望。
天空中雖然不是一輪明月,夜晚也不是一個春天的夜晚,身邊南風渠中滿滿的全是蓮葉蓮蓬,完全見不到一點水,他卻無來由地想起了《春江花月夜》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灩灩隨波千萬裡,何處春江無月明!
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裡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隻相似。
……
南風渠早已經成為一條啞江,甚至早已經不能用江與河來形容,但過去的它一定曾經有過波瀾壯闊的大江大河歲月,一定曾經有過宛若“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的輝煌,也一定曾經有過“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的韶華。
豪邁輝煌早已遠去,絕代芳華也早已逝去,但寧靜溫柔卻成了現在的寫照。
雖然空中不見一輪明月,渠中也看不見幾朵荷花,但隻為一句“月照花林皆似霰”,他心中也要快樂地吟誦。手隨心動,他舉起打蛇棍,輕輕地向前揮擊,滿心愉悅地向前走。
走著,走著,前麵必須要經過一片墳地。左邊稻田中緊鄰著小路的地方有一片墳地,麵積不大沿著小路方向有近一百來米。
雖然學過唯物主義,雖然高一高二時深夜回家已經很多次,但每每經過的時候還是有點小緊張。
而這個夜晚更是晚過其它任何時候,不由他心中不是一動。當遠遠地看到墳地後,一顆愉悅的心仍舊本能地提了起來,隨即放慢腳步,警惕地注視著前方,同時握緊了手中的打蛇棍。
淡淡的月色中看不出也聽不見那裡有什麼動靜,隻有路邊的小蟲水邊的青蛙依舊在身前身後演奏。
他心中一笑,跟著用力一甩頭,又加快了腳步。乾硬白亮的小路上,又開始響起了“噠噠”的腳步聲。
墳地已經在左側。一座一座突起的墳塋,兀立在一片高台之上,明顯不同於稻田的模樣。
儘管聽不到那裡有任何聲音也見不到那裡有任何動靜,但快速地一覽之後不免有點緊張起來。
兩年來甚至是十六年來,他也從未如此晚經過這裡。其實在這偏遠的湖區,即使晚上六七點,這小路上也幾乎見不到人的影蹤。早一點晚一點本沒有區彆。以前回家儘管早一點,但那也是在深夜,與現在比沒什麼區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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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次心中偏偏有些不一樣。
儘管相信墳地裡什麼也沒有,儘管相信身後也一定什麼都沒有,但想起前幾日成心俊談起他那初中學校對麵時不時出現的鬼火,腦中立刻出現綠色之火飄蕩的樣子。
他心頭一緊,不再四處張望,隻是緊緊地盯著前方發白的小路繼續匆匆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