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的興安嶺餘脈,在五月末泛著濕漉漉的鬆脂味兒。暮色從老鴰嶺漫過來時,油鬆針簌簌往下掉渣,砸在倒木上的動靜活像炒豆子。
王東蹲在樹墩子後頭,馬步槍的胡桃木護木早被他攥出兩道汗印子。
“東……東子……哥……”
帶著哭腔的動靜從背後飄過來,活像被人掐住脖子的山雞。
聽到這股動靜,王東不由的暗罵了一聲廢物。
這王福成,還真就是像那些說書先生說的一樣,乾大事惜身,見小利忘命,聽說人家在斷頭崖挖到了寶貝就死活要拉著他過來,結果一遇上這麼點狼群就怕成了這副樣子。
王福成縮在倒木另一側,狗皮帽子的護耳隨著哆嗦直打顫
“要不咱往老鴰嶺撤?昨兒個我在斷頭崖瞧見……”
“撤個屁!”
王東啐了口唾沫,後槽牙咬得嘎吱響。
所謂的老鴰嶺,其實就是附近山頭上一個比較奇怪的懸崖,那懸崖背後是一片絕壁,懸崖頂上卻十分的平坦,而且周圍沒有什麼太高的樹木,視野十分良好。
如果是白天遇到了狼群,他們去那地方倒是不錯,因為隻要留在那裡,根本就不怕狼群衝上去,狼群隻要一動彈,他們就能開槍。
但現在是晚上。
老鴰嶺周圍雖然平坦,但是草甸子也不少,眼下他們隻能靠著月光照明,如果狼群藏在草墊子裡麵偷偷靠近的話,他們基本上是看不清楚的,等到狼群摸到身前的時候就已經晚了!
他們手裡有槍,按理來說是不怕狼的,可是在這片山林裡麵是個人都知道,晚上絕對不要和狼群纏鬥!
狼這種東西,比獵狗,比狐狸,比熊瞎子都要聰明得多,餓急眼了的狼群甚至可以和獵人的智商相提並論!
就拿那個領頭的老瘸腿來說吧,如果他們真的去了老鴰嶺,那個老瘸腿必然會用自身作為誘餌,讓其他的狼群悄無聲息地摸到他們的跟前。
就算是他們能夠打死那老瘸腿又如何?等到狼群摸到他們麵前,那就沒辦法了,他倆手頭的槍都需要一發一拉栓,真麵對麵打,肯定是吃虧的!
隻是……王東有些不明白,這狼群追他們乾甚呢?他們又沒有乾啥壞事,這季節狼群也不是沒飯轍,為什麼要這麼鍥而不舍地追著他們呢?
王東想要想清楚,可是眼下他也沒辦法想清楚,因為王福成……唉……
眼下這慫貨褲襠裡滲出的尿騷味混著鬆油味往鼻子裡鑽,熏得人腦仁疼。
林子黑得能擰出墨汁,月光被雲層揉碎了撒在草窠裡。二十步開外的白樺林裡,十幾對綠燈籠忽明忽暗,狼爪子踩著腐殖層的悶響轉眼就壓過了兩人的喘息。
王東抄起塊石頭砸向最近的白樺樹,樹皮上滲出的銀屑在月光下簌簌飄落,驚起兩隻夜鴞撲棱棱地往山梁上躥。
“跑!往東坡窩棚蹽!”
他扯開衣服前襟,冷風裹著爛樹葉子灌進熱騰騰的胸膛。
王福成一個不小心絆在藤條上摔了個狗啃泥,獵槍走火的瞬間,整個林子裡都回蕩著鐵砂子崩在樹乾上的劈啪聲,狼群低吼著從三麵壓過來,腥臊氣混著腐葉的土腥味直衝腦門。
他甚至沒有多喊叫一聲,而是忍著疼吐出了滿嘴的泥巴,然後趕緊跟上王東的腳步!
王東後腰上彆的獵刀隨著步子一下下硌著尾椎骨,他抽空回頭瞄了一眼,王福成褲子後襠濕了一大片,跑起來活像隻瘸腿的麅子,步槍背帶在肩頭勒出兩道紫檁子。斷斷續續的抽泣聲混著風聲往耳朵裡灌
“東子,小東,哥,大哥……彆跑太快,等等我!”
倆人也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有沒有甩掉身後的狼群,總之,一直到了倆人一身臭汗的時候,窩棚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