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教宗!
「聽聞伊日閣下僭位後善待先王妻女,幽之於彆宮,不曾妄動殺戮,遠勝吾皇弗雷德裡克,真乃大善之事」
翻閱著奧地利使者送來的信箋,伊日的眉頭在看到「僭位」和「遠勝吾皇」時各挑了一下。
暫且無視前一句話,羅貝爾後半句話什麼意思,弗雷德裡克還謀害過前朝王室?拉迪斯勞斯不是沒死嗎?
他問身邊人道“卡諾塞,奧地利先公爵的家裡人最近有出什麼事嗎?”
“嗯……哦!聽說先公爵夫人伊麗莎白的妹妹不久前死於風寒。”
“哦——”
伊日拉長了聲調,口中嘖嘖稱奇“想不到弗雷德裡克那個濃眉大眼的這麼沒品,活該他打不過波蘭人。”
他繼續翻閱書信。
「在下於摩拉維亞停留半月有餘,眼見生靈塗炭,人人自危,未嘗不痛心於先王英年早逝。波西米亞山清水秀,人傑地靈,遭此一難,蓋因先生妄自稱孤,背棄誓約爾」
“他媽的東西,寫信就是為了罵我?有病吧?”
被圍困在自家首都將近兩個月,哪怕脾氣好如伊日,在看到這些把鍋全部甩給他的言語後也不禁怒發衝冠。
他強忍著怒火繼續看下去。
「……然吾皇仁愛為懷,心係蒼生,假若先生願摒棄前嫌,與吾皇共襄大業,退位稱臣,迎奉哈堡,何憂黨派不保,多年功業付諸東流?」
伊日……
接下來的無非是一些勸降和誘導的話語。
伊日隻是略過一眼便把書信揉成了一團,扔進了手邊的垃圾簍。
但在幾分鐘後,他又猶豫著把書信取了回來。
卡諾塞“陛下,是在考慮羅貝爾主教的提議嗎?”
“……羅貝爾說會保我餘生榮華富貴,還保證我可以繼續擔當聖杯派的黨魁。”
卡諾塞急忙勸導道
“陛下,羅貝爾主教的建議並無不妥,胡斯主義是漫長而偉大的事業,一時的挫折並不能決定什麼,重要的是保留火種……”
“你說得對,但是,算了吧。”
伊日從王座上站起,慢悠悠地走上王宮的了望台,卡諾塞緊隨其後。
他抓住半人高的圍欄,望著城外不滅的烽煙與飄揚的胡斯叛軍旗幟,突然悲哀地歎道
“其實我已經失敗了,沒必要自欺欺人。”
“陛下,請彆灰心……”
“看看山下這些旗幟。”
伊日突然從袖子裡抽出右手,指向山下迎風飄舞的棕色木十字架旗幟。
“他們是胡斯徒,卻站在了我的敵對麵。我的事業淪喪,在世人看來不過是我個人野心膨脹的罪有應得。”
他拽出胸前的十字架掛墜,緊緊攥在手中。
“我的父親說,前途是廣闊的,道路是光明的,要相信胡斯主義總是戰無不勝的。但是,揚·胡斯去世三十年了,我們的事業仍困頓於這波西米亞,全世界都將我們當作宗教叛徒,光明的前途在哪裡?”
他憤懣地揮著手掌,寬厚的國王長袍迎風亂舞。
“到底還要熬多少年才能出頭,到底還要多少無辜的鮮血!道路在哪裡?希望又在哪裡?胡斯啊,你告訴我啊!”
但湛藍的天空毫無回應。
揚·胡斯死了。
無論他生前是多麼偉大的人,多麼無私的革命者,無論他的思想多麼令人激情澎湃,無論他生前引領了怎樣注定影響世界千年的壯麗事業。
死,終究是死了。
死人是沒辦法回答問題的。
這是人類——這種神明的拙劣模仿品,唯一且必然的結局。
卡諾塞囁嚅地說“也許,也許是凡夫俗子不明白陛下的偉大理想……”
“是啊,他們不理解。”伊日閉上眼,“但那都無所謂了,就這樣吧,是時候接受命運了。”
“陛下……”
“但我還要最後放手一搏,不是為了證明揚·胡斯的正確,而是為了證明我不是懦夫。”
伊日猛地回過頭,雙眼死死盯著王座背後的陰影。
“看了我這麼久的笑話,你終於決定出來了嗎?”
“哼,狂徒,竟敢用這麼放肆的語氣同老夫講話。”
王座後的陰影中,一道衰老的身影緩緩出現。
那雙混濁而銳利的鷹眼,對上伊日如火焰般燃燒的眼瞳。
“不過,老夫認可你的戰意。這把不應延續至今的老骸骨,就湊合著陪你小子再玩一場罷。”
老人伸出手,自虛空掏出一頂經典的羅馬盔,一彎紅染馬鬃毛的半月頭飾頂在頭頂。
他再翻手一抖,黑色布袍驟然炸裂,露出其下全副武裝的鐵質分節環片甲。
看到他的裝扮,伊日遽然想起羅貝爾麾下的一位將軍,對方也披掛著這樣一身羅馬風格的盔甲,不由讓他感歎道
“我那位對手麾下也有一位披掛和你相仿的將軍,如果你們不是敵人,而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