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教宗!
1453年5月12日。
君士坦丁堡,金角灣。
從4月6日開始,奧斯曼帝國對拜占庭最後一座首都的圍攻拉開序幕,至5月12日,搖搖欲墜的君士坦丁堡已在異教徒的圍攻下堅守了36天。
十幾天前,熱那亞艦隊竭儘全力送出了突圍艦隊,兩艘僅存的艦船突出馬爾馬拉海封鎖線,但等待他們的還有愛琴海的封鎖。
巴列奧略的君士坦丁巴西琉斯根本無從得知他們的求救信號是否成功傳達給了路上的十字軍——他甚至不知道十字軍是否在路上。
多虧熱那亞將軍一直鼓勵著他,告訴他,威尼斯和那不勒斯的艦隊從未放棄愛琴海的破交行動,最近又擊沉了幾艘奧斯曼戰艦雲雲,這才給惶恐不安的君士坦丁十一世打了一針強心劑。
但假如巴西琉斯知道十字軍先鋒被賽義德帕夏拖在了索菲亞城下,狗一樣的波蘭人還在匈牙利境內高強度用膳,他堅守的決心還能剩下幾分,依然是一個問號。
奧斯曼蘇丹麾下的阿紮普輕步兵與耶尼切裡部隊在這十幾天內一直在試圖滲透東羅馬帝國殘餘的城外防線。
依托高大的狄奧多西城牆與城外神出鬼沒的陷坑,熱那亞軍隊至今依然勉強維持著己方在城外的存在。
孤城難守的道理,哪怕再三流的將軍都明白。
熱那亞將軍也明白這個道理。
但現在另一個麻煩事擺在熱那亞人麵前。
就像之前提到的,熱那亞向君士坦丁堡運輸補給的海運通道是“克裡米亞—黑海—金角灣”通道。
這條僅存的海運交通是城內數萬民眾與八千大軍獲得補給的唯一途徑,一旦斷絕,後果不堪設想。
但現在這條生命之路的——熱那亞在克裡米亞的貿易據點,正受到來自大草原的遊牧大汗的威脅。
信仰伊斯蘭遜尼哈乃斐派的克裡米亞大汗近期開始屢屢騷擾熱那亞的邊境。
許多熱那亞人在克裡米亞的殖民村落被焚燒,開拓團被屠殺,這在以往是不可想象的。
熱那亞共和國雖不是威尼斯那般的頂流地中海強國,也好歹是有資格與米蘭、佛羅倫薩等貿易強國同台競爭的對手,克裡米亞汗國需要借助熱那亞商人進口大量的鐵器與火藥,出口毛皮與紡織品,照理說不該主動挑釁。
熱那亞將軍隻能將之歸結於克裡米亞大汗得到了來自奧斯曼蘇丹的授意。雙方同樣信仰遜尼派的哈乃斐派,信仰天主教的熱那亞終究不如同教親人般來得親密。
決不能容忍,熱那亞總督已於日前向東歐大平原上的一股強大力量——莫斯科的留裡克大公,傳奇領袖“瞎子”瓦西裡二世——請求支援。
他不是以熱那亞的名義發出的這封求援信,而是以君士坦丁堡東正教大牧首的名義請求莫斯科牧首區出兵相救。
作為代價,君士坦丁堡大牧首願意承認莫斯科牧首區與自己平起平坐的獨立地位,除了名份上的東西外,奄奄一息的東羅馬已然半點好處也給不出去了。
瓦西裡二世大公的回應,熱那亞將軍不知道。
但最近,克裡米亞方麵的騷動確實有所消停,想必莫斯科大公給足了壓力,足以令這些東歐草原上的穆斯林遊牧部落不敢造次。
這真是無數壞消息中難得的好消息。
這一夜,君士坦丁難得沒有親自督戰金角灣的拉鋸戰,而是一個人默默走上城牆,眺望城外的千裡沃土。
精疲力儘的士兵發現尊貴的巴西琉斯登上牆頭,掙紮地試圖向皇帝行禮。
君士坦丁親自按住他們的肩膀,一一向他們無言地擁抱。
是這些勇敢的戰士,直到帝國的終末都沒有拋棄他這個沒本事挽回江河日下的國家的巴西琉斯。
也許他會成為帝國的末代皇帝,但他不會後悔與這些忠誠勇敢的士兵們譜寫人生履曆的句號。
“該行禮的是朕,將士們,請安心歇息吧。”
“謝陛下……”
戰士紛紛依靠著城牆昏昏睡去。
君士坦丁的雙手搭上狄奧多西城牆的城垛。
異教徒的大軍就在城外肉眼可及的範圍裡。
他看得見,那些人正在井然有序地搬運同伴的屍體與傷兵,運送更多沙袋與碎石塊到拋石機的彈藥儲放區。
那些石塊將成為明日砸向君士坦丁堡的凶器,無奈的是,守軍並沒有能力去摧毀那些拋石陣地。城外有限的據點工事隻能用於防範異教徒的地道攻勢,根本無力將觸手伸到後方的遠程陣地。
城外的敵軍,有五萬人嗎?情報似乎是這樣形容的。但在君士坦丁眼裡,那遠不止五萬人。
君士坦丁堡城內,有君士坦丁的兄長約翰皇帝生前最愛棲居的紫宮,那是帝國在最強盛的公元四世紀便修建起的皇家宮室,宮室內充斥著異國情調的花籃與莊嚴的大理石柱建築,金碧輝煌的寶座室與狹小卻不乏精致的東正教小教堂,是他年幼時與夥伴玩耍捉迷藏的聖地。
據大內總管說,紫宮在最繁榮的時代擁有上千人的侍者,他們悉心照料巴西琉斯的起居飲食,日常辦公,有些人還肩負著中央官僚的責任。
帝國中央會定期派出可靠的宦官前往行省總督的軍中監督,其中不乏本身也擅長指揮軍隊的大才,查士丁尼大帝時代的貝利撒留與納爾西斯被稱為“帝國雙璧”,納爾西斯便出身自內廷。
明明是帝國曆史上的傳奇記錄,如今讀來,卻難免恍如隔世。
如今,紫宮的侍者大部分已被編入城防軍,隻留下不到十人照顧皇帝的飲食起居,窘迫至此,君士坦丁卻還是記不全那些侍者的名字。
十人的名字尚且如此難記,而現在,五千倍於這個數字的敵人就聚集在狄奧多西城牆之外,他們每個人都渴望占領帝國的疆土,每個人都渴望他與眾多希臘將軍的項上人頭。
巡視城防的過程中,君士坦丁再次見到了與他有過一麵之緣的猶太人軍官,阿克修斯。
再次相見時,阿克修斯已經失去了一條手臂,幸運地沒有死於失血過多與感染,他孤零零地癱軟在城垛下,灰塵布滿破舊的鎖鏈甲,一柄折斷的寬刃劍落在腳邊,上麵沾滿了異教徒的鮮血。
聽到有人走來的聲音,阿克修斯艱難地抬起眼皮,氣若遊絲地說道“啊呀……陛下……”
“請不要動,親愛的阿克修斯。”
君士坦丁拖著疲憊的身軀蹲在他身邊,心疼地撫摸他肩膀上的巨大創口,關心地問道“愛卿,為何無人幫你療傷?”
“咳,咳咳咳咳……”
阿克修斯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君士坦丁連忙輕輕撫摸拍打他的脊背。
良久,阿克修斯氣息平緩。
他按著自己的肩膀,露出肩上的六芒星徽記,苦澀地笑道“也許因為臣下是猶太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