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難為!
林永裳見到了一件久未見到的東西。
眼前人道,“林大人,屬下奉公子之命來拜見林大人。”
“公子是誰,”林永裳淡淡問。
“公子是誰,林大人見到此物還不明白嗎,”這人的站姿與口吻都非常的恭敬,可是林永裳亦從他的臉上看到了些許不滿。
林永裳並沒有去碰那個物件兒,如同他並不想碰觸那些已經失色的前塵往事。林永裳不動聲色的問,“公子有何吩咐,”
“大人,韃靼人已經攻破大同關。”
“這個我早知道了,李平仁被殺,楊宇同叛國,大同六萬守軍十萬百姓俱喪火海。”林永裳忍不住一聲歎息,問道,“這都是公子所為嗎?”
“林大人,世上哪有不流血的政變呢?公子若要掌權,必然要有所犧牲。”此人並不以為然,淡淡道,“當年太祖皇帝為這萬裡江山,又犧牲了多少人,流了多少血呢。”
不。如果換了當今皇帝,就不會這樣做。林永裳在心裡回了一句。想到明湛,林永裳問道,“那麼,如今帝都形勢如何了?”
“韃靼可汗已經兵圍帝都城,小皇帝堅持不了幾日了。”此人意在說服林永裳,問道,“當年,範老大人身死獄中,大人一族死的死流的流,僅大人一人脫身逃生。公子常常後悔當時無能,不能為大人施予援手。”
林永裳並不想聽到這些,他垂眸道,“過去的事,就不必提了。”
此時,正是要用林永裳之處。故此,雖然這人不大服氣公子對於林永裳的看重,仍然賠笑道,“公子亦未料到韃靼人狼子野心,竟然自大同分兵,韃靼可汗與烏塞王北上帝都,而其它兩部,溫達王與哈倫王則帶兵集結南下,意在劫掠江南。公子為天下百姓計,命小的來通知林大人一聲,請大人做好守城的準備。畢竟,公子心中是有天下百姓的,亦不願江南百姓有此浩劫。”
這話,怎麼聽怎麼諷刺。
林永裳本就是禦史出身,先前官至左都禦史,是個最會聽音兒的人。
若是心中有天下百姓,怎會策動軍中嘩變,犧牲一城的人?
林永裳心中已然生厭,問道,“不知公子還有沒有彆的吩咐?”
這人搖頭,“公子隻說,與林大人經年不見,隻盼將來亦有君臣相得之佳話。”
“我知道了。”
“屬下告退。”
永定侯已經回了總督府,拍著桌子大罵,“賊子!賊子!”這是在罵楊宇同呢。王八蛋哪,你他娘的竟然幫著韃靼人,是不是人哪。自來,漢奸比侵略者更為可恨。
當然,另一方麵,永定侯亦心疼那六萬大同守軍,更加擔心帝都安危,問林永裳,“林大人,真不用馳援帝都麼?”
對於這件事,林永裳早有決定,正色道,“淮揚離帝都太遠,直隸山西山東河南應該有兵過去的。何況眼瞅著韃靼人就要來了,我們既要防著韃靼人,更要防著海盜趁火打劫,這個時候,沒有兵可分。何況朝廷隻命我等嚴陣守城,並沒有發兵勤王的諭旨,帝都城屯兵十萬,通州兵尚有五萬兵馬。再者城牆是剛修的,韃靼人遠道奔襲,如今已是冬季,韃靼人戰線拉長,則供給困難,餓也能餓退了他們。帝都死守一個月,不戰亦能勝。”
“當務之急是,咱們得守好淮揚,若是淮揚被韃靼人給占了,咱們失土之責,斬立決。”林永裳已經可以想像明湛現在的心情。
在林永裳看來,明湛是誌向高遠的一代君王。登基後,乾了不少事兒。而且這些事,多是老臣們不大讚同的,可是,明湛都做的挺好,明君之崢嶸漸顯。而且,明湛是個挺要麵子的人。在這個躊躇滿誌的時候,偏偏邊軍兵變,被韃靼人打到家門口兒,可以想像明湛的怒火了。
林永裳沒有接到聖旨,怎敢輕動?
而且在這個時候,帝都雖然危及,可沒有聖旨而擅自帶兵至帝都,乃官場大忌!哪怕帝王胸襟如何寬闊坦蕩,在一場疲憊之戰後,帝都軍多有折損之時,卻忽然看到一支精神抖擻、刀槍完備的軍隊趕至帝都,哪怕帶兵的人是朝之重臣、王之心腹,恐怕帝王也不會歡喜的。
因為,相對於外軍,帝王自然更信任帝都軍。
沒有聖旨,擅自領兵進帝都,你是勤王還是逼宮哪?
所以,謹慎如林永裳,是絕不會亂動的?
林永裳與永定侯商議道,“如今難的是我們既要防備韃靼人,又要防備海盜。海邊多是小城小鎮,這又要如何安排?不知侯爺可有什麼主意?”
對於軍備,永定侯顯得胸有成竹,“當下也隻有效仿皇上密旨中的堅壁清野了。林大人放心,自從咱們來了淮揚,臨海各城鎮,哪怕小漁村也有自己的甲丁。各城亦有自己的守軍,我想著,我手下尚有三萬人是為了抗擊海盜的機動部隊,不由分兩半,一支留在海邊兒預防海盜,一支就在揚州城,派出斥侯,看看韃靼人到哪兒了。揚州蘇州,皆是繁華富庶之地,韃靼人定是為此而來,咱們也要做好迎戰準備。”
“聽侯爺的。”林永裳非常痛快,“糧草藥材等物侯爺不必擔心,大軍所用,半年的也夠了。”
永定侯眼中一喜,讚道,“多虧林大人籌劃得當。”
林永裳苦笑,“我這原本是預備著皇上征用給西北軍的,唉,如今倒不必說這個了。”
至晚間,侍衛甲自外回來,普通的青衣侍衛服上倒看不出什麼,隻是身上彌散有淡淡的血腥氣。林永裳鼻子極靈,馬上問,“可是受傷了?”
侍衛甲搖頭,“屬下未曾受傷,隻是那人反抗激烈,服毒自儘了。”
“死就死罷。”林永裳未曾在意,歎一聲道,“原就是已經死了的人了,難道還能回地獄中回來。”
侍衛甲道,“大人,如今非常時期。請大人允屬下幾人隨侍左右吧。”他們皆是明湛派給林永裳的侍衛,在林永裳來淮揚之前,明湛對於淮揚之事也有些耳聞。而林永裳窮不拉唧的,連個侍衛都沒有。明湛便從身邊撥了幾個侍衛負責林永裳的安全。
林永裳能平平安安的活到現在,侍衛甲等人功不可沒。
如今突然之間有人拿著那件信物出來,若是擱十幾年前,林永裳正是落難時期看到那件信物,說不得會感激涕零,進而生出忠貞之心來。可是如今林永裳是何等身份,再者,他能走到現在,該經的艱難已經熬過來的。該有的地位,也有了。甚至,該報的大仇,已經報了一半。
林永裳本身就得鳳景乾看中,其間多有回護提拔。
到了明湛登基,更是一日三遷,信任非常。而且,哪怕明湛知道他的出身,亦未多言,反而多方回護,依舊信任。
一個君王能給予臣子的最大信任,也不過如此了。
哪怕林永裳真的背叛朝廷,他在公子那裡能得到什麼?一個來送信的屬下就敢對他露出不耐煩來。相比之下,明湛身邊兒最紅的何玉何公公都會對林永裳笑臉相迎。
林永裳能活到現在,早已看透世情。再多的艱難委屈,他依舊心誌堅定,清廉自持,嫉惡如仇。如林永裳這等人,若是心裡扭曲,仇恨朝廷,也等不到現在了。
何況,當他知道大同之事都是那人策劃出來的,更加心添厭惡,不願與之共謀。
林永裳是個非常有決斷的人,既然是道不同,那麼,特意來總督府尋他的人就不能再留了。畢竟,他身邊兒,有明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