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難為!
明湛接到了林永裳的奏章。
陣亡將士的名單,以及淮揚此次的被劫掠的村鎮的情形,一一有著詳細的說明。死者撫,生者嘉。
這些都要朝廷拿出銀子來的。
僅戰亡將士安撫費一項,帝都、淮揚、浙閩、大同四地,明湛就要拿出近五百萬兩紋銀。再有各地重建工作,如今幸在大的城池未損,各地被劫掠的村鎮的損失可由各督府承擔一半,朝廷承擔一半。
好在如今朝廷有銀子,安撫費一發,哪怕知道這是家中子弟賣命的銀錢,但是有了,總比沒有強。若是生於亂世,死了白死,也是常態。
銀子,明湛不但大方的支出,而且還諭旨宣示各地,黃榜張貼出去,且命人大聲宣讀,明確安撫銀兩數額。凡是被擄掠的村縣小城,一律免稅三年。
這些政策,也稱得上明君之政了。
到此時,明湛也得慶幸,天津港招商在先,朝廷有了銀子,才打得起仗。且在此戰之後,朝廷拿得出銀子,能夠安撫百姓。有吃有喝,天下還算太平。
連展少希都得私下說一聲,“天津港招商,陛下英明至極。”
有這個念頭兒的絕對不止展少希一人,最熟悉銀庫情況的徐叁的感歎絕對比展少希還要深刻。不過,來不及拍皇帝陛下的馬屁,林永裳的折子裡,也連帶了徐家本家夜半偷燒糧草一案的原由,證據,以及相應處置。
徐叁做為徐家活著的、為數不多的直係親屬,又向來伶牙俐齒、舌燦生花的人,此時竟訥訥無言。空口白牙的,他也不能說林永裳汙蔑,畢竟林永裳已經乾脆利落的將徐家人都哢嚓了。那些人也不能從地底下爬出來喊一聲冤。而此時跪在明湛跟前的徐叁,說實老實話,也不大相信本家完全是無辜的。
這種腦缺的事兒,還真像本家乾出來的。
自以為年頭兒久了,地頭蛇一個,竟誰都不放在眼裡。
這個時候你敢燒糧,真是嫌命長了。
徐叁苦b的跪在地上,不發一言。既不請罪,也不為本家分辯。
明湛擺擺手,“徐相起來吧,燒軍糧的事兒又不是你乾的,你跪著做什麼呢?”
“臣實在沒臉麵見陛下。”徐叁沉痛道。
“說這個做什麼。”明湛道,“你是朕的老師,朕知道,你是忠心的。連秉忠秉堂,也是有才乾之人,再怎麼著,朕也不會以為此案與你有關。”
徐叁懸在半空的一顆老心落下一半兒,麵上兩行老淚滑下,抽嗒著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行了,徐相去當差吧。具體先算一算,朝廷要拿出多少銀子去。”儘管徐叁做為一個中年帥哥,但是男人落淚,實在不怎麼好看。再加上明湛想到白花花的銀子就心疼的要命,也沒心思哄一哄徐叁。見徐叁欲言還止,明湛已道,“這個時候,正是要用徐相之時,就彆說什麼守孝不守孝的事兒了。唉,你這麼個明白人,怎麼就生在這麼一家子糊塗人中間呢。”
不必辭官守孝,徐叁簡直求之不得,吊在半空的一顆老心總算實實在在的落回原處。見明湛的確無疑他之意,徐叁心中微喜。但是一聽明湛此語,又鬱悶的很。是啊,誰像他一樣啊,攤上這樣一群坑爹的家人來。徐叁忍不住歎道,“臣庶子出身,在家本就沒有臣說話的份兒。這麼遠遠的在帝都做官,二十幾年也沒回去過。如今本家是個什麼樣子,臣實在不大知道。若果真如林總督所言,隻求陛下開恩,容臣派人回江南收殮了他們的屍身,也算儘是為了子的孝道與責任。”
“嗯,你去吧。”
徐叁雖然得了明湛的一句話,奪情起複。
但是,古人對於守孝是極為重視的。先前隻有永定侯被奪情,那是在帝都危急之時,不得已為之。如今天下太平的,你徐叁貪戀官位至此,實在為人所不恥啊!此時,便有對徐叁此舉意見頗多,私下言道哪怕陛下極力挽留,非奪情不可,你徐相身為帝師,也該給天下讀書人做一番表率。
哪怕陛下強留,你直接掛冠而去,方顯讀書人的風骨兒
瘋了吧!
徐叁直接不理,他在官場中摸爬滾打了近三十年才有如今地位。奪情是徐叁求之不得的事兒,若是他真的做作的去跟明湛死活要守孝。
明湛向來是個實在人,說不得就直接讓徐相守了下半輩子的孝呢。
這個時候,君王好不容易說出奪情的話來,徐叁高興尚且來不及呢,偏偏死了親爹,還得裝出一副冷峻哀愁的麵容來。本身就夠難過了,還有一群呆子或是小人跳出來要毀他仕途,徐叁怎能樂意?
最讓徐叁心裡彆扭的是,他的老師錢永道親自登門,安慰了徐叁幾句,歎道,“你自幼吃了不少苦頭兒,可是,子不言父過。再者,死者已矣。唉,叫我說,你家也是經年世族,斷不會糊塗至此。如今陛下對你信之任之,徐叁啊,何不趁機為家裡求一個公道呢?”話裡話外就有些意思了。
若是徐叁對本家還存有一分情誼,對錢永道的建議也得動心。不過,很明顯,錢永道並不夠了解自己的學生。
更兼因錢永道到了帝都,對於一些消息也不大靈通了。
現在看,消息不靈通的壞處已經顯示出來了。
哪怕如今徐叁認為是林永裳那個混帳騙了自己的寶貝女兒,但是,具體怎麼回事,還得等閨女回來才知道。不過,徐叁本身就對林永裳極其欣賞,再加上林永裳正是皇上的心腹。而且,最關鍵的是,徐叁對於本家做的事雖然不大了解,不過本家是個什麼德行,徐叁一清二楚。
甭說事情過了這麼多天,哪怕本家是冤枉的,但是依林永裳的本事,該有的人證物證,就算沒有也能弄出來。
這個時候,與林永裳相爭,並不是明智的事。
不過,此時麵對的是自己的恩師,而不是那些著三不著兩的言語。徐叁保持一品大員的品行與光鮮,低聲應下,“先生說的是,隻是如今戶部一刻離不得人,否則陛下也不會堅持令學生奪情了。再者,本家的案子,定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查清的。如恩師提醒的那般,此次,學生派的皆是心腹之人,若有可疑之處,學生也定不會讓家裡蒙冤的。”
徐叁在朝中曆練多年,官至此處,再有主見不過的人,豈能被錢永道三言兩語的忽悠呢,說起話來更滴水不露。錢永道仔細聽了,咂摸了一會兒,轉言叮囑道,“你想的很是,若是有什麼要幫忙的,隻管叫人去我府上。你不是外人,不必與我客套。”
徐叁再三謝過。
錢永道又說道,“這次,聽說青怡為福州戰事立了大功。唉,青怡年紀尚小,先前難免做事不謹,失了輕重。你們是同門師兄弟,他才學也是有的,又正值年少。”呷口茶,錢永道歎,“少年人,哪個能不犯錯呢?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唉,可惜我年邁力衰,於朝中也不認得誰。你是他的師兄,徐叁,若是青怡之事可以回旋,還得請你代說兩句好話才是。”
“有事,先生吩咐就是了。您對著學生說‘請’字,實在折煞學生了。”徐叁謙遜道,“青怡也是學生的師弟,說的上是才學滿腹,這樣擄奪了功名,閒置在家,實在可惜。若有機會,學生定會為他轉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