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難為!
西寧侯沒料到那真的是越侯。
他猶記得當初越侯於西北領兵,不過弱冠之年,英雄氣慨,一時無匹。再想起昨日路上被侍衛毆打至地上,縮成一團的老人,殘燭一般。
但此時,西寧侯顧不得感歎越侯今非昔比,英雄遲暮。
西寧侯清楚,自己闖了大禍。
哪怕越侯府衰落已久,那也是正經侯府。
且,如今早已不同於太上皇在位之時了。壽安宮的那一位的親娘就是姓方的,出身正是越侯府嫡係。
而此時,西寧侯府才看到越侯府兩家舉足輕重的姻親。
越侯府的姻親,其一,永寧侯府;其二,忠義侯府。
越侯府大不比前,哪怕許多故舊因著越侯府的失勢而遠去。但是,這個時候,人們重姻親。越侯過逝,姻親還是要走動的。
方柔直接堵了宗仁府的大門口兒。
方家族人裝孫子過日子過了二十幾年,如今早憋的夠了。眼看自家族長竟被西寧侯路上活活打死,泥人兒尚有三分土性,當下就有方氏族人自帶棍棒帶著家下仆人圍了西寧侯府。
就是李平舟素來厭惡方家,聽聞這等事,亦道,“猖厥至此,法理安在。”
西寧侯本來想著出去找人商議,或是進宮求情,此時卻是連家門口兒都出不去。接著,宗人府的人就到了,直接將西寧侯帶去宗仁府審訊,另外涉事侍衛一應下了刑部大獄。
當下,西寧侯府亂作一團。
西寧侯在宗仁府門外見到了一身素縞的方柔,在此時,不管是出自本心還是要做秀,西寧侯忍不住頓住腳,沉聲道,“我實在不知,那是越侯。我對不住你父親。”
方柔靜靜的站在宗仁府石階一畔,守著越侯的棺木。此時,方柔向西寧侯的目光如同鋼鐵一般,她忽地一俯身,纖細的手指輕輕的撫摸著父親的棺木,臉上露出一抹少女的天真來,輕聲問,“父親,你看到西寧侯的報應了嗎?”
原本方柔的聲音極輕極淺,卻不知怎地,仿佛忽然之間放大無數倍生生印入西寧侯的耳膜大腦裡。沒來由地,西寧侯身上一寒。此時,忽而一陣涼風襲來,西寧侯不由打了個冷顫。再望向越侯的棺木時,西寧侯臉色突地一白,趕緊抬腳進了宗人府去。
宗室交情亦是有好有差,譬如西寧侯,明湛雖然極是厭惡這等類人。不過,西寧侯與敦侯是莫逆之交,倆人是正經堂兄弟。
敦侯為西寧侯之事,頗多打點。
如今眼下卻有個天賜良機,不是彆的,正是越侯的喪事。
越侯這種死法兒,有人往方家吊喪者,見這座百年的府第已凋落至此,難免生出些寂寥不忍之心。
西寧侯府與忠義侯府皆去了人,敦侯亦帶著妻子去上了柱香,有幸見到了忠義侯的親媽,方老太太。
方老太太簡直是哭成個淚人兒,小方氏亦雙眼紅腫,方柔纖弱的簡直風吹吹就能隨風飄了去。方老太太由忠義侯與衛氏攙著,坐在椅中哭道,“老祖宗出兵放馬,到了這輩兒,輝哥兒,你是一輩子的老實人哪,怎麼就落得個街頭橫死呢!”
“就是太祖皇帝,也沒這個規矩哪……”
“我的輝哥兒哪。”
老太太是真的傷心,娘家親侄子,雖說落魄了,素來沒有半點兒不好的,這乍去了,還是這種死法兒,怎不令人心傷難過呢。
老太太正拍著大腿痛哭,西寧侯夫人卻忽然披麻戴孝的帶著兒女們來了,一來就跪下請罪,眼圈兒通紅道,“一條人命,如今說什麼都遲了。隻求越侯在天之靈能寬恕我家侯爺的罪責。”說著三個響頭叩到地上,潔白的額間一片青紫。
剛剛,這老太太還坐在椅中哭喪,如今一見西寧侯夫人等,頓時怒上心頭,蹭地站起來,衝上去剛要搡一把過去,卻忽然被方柔眼疾手快的伸手攔住。
西寧侯夫人好不失望,隻要姓方的敢動手,她就能撿起三分理回來。
方柔溫溫柔柔道,“老姑,您可彆碰西寧侯夫人,她想磕頭就磕吧,想上香就上吧,想再打死兩口子,也敬請隨便,反正西寧侯府的霸道,滿帝都城,誰不知道呢。”
“今天,老姑你碰西寧侯夫人一根手指,明日就不知道有什麼沒邊沿兒的事兒要傳出去呢。”方柔道,“我們方家,自老祖宗就隨著太祖皇帝一道征伐疆場,家父無故被活活打死街頭。就是太祖皇帝看到這等不肖子孫,也不會輕饒了西寧侯去。”
西寧侯夫人脊梁一軟,落下一行淚來,“方姑娘,我家侯爺實在是無心之失。我願意替侯爺給方侯償命。”說著,西寧侯夫人腿一軟,就要跪下來,方柔已經先一步跪給西寧侯夫人看,哀求道,“求夫人給我們方家人一條生路吧,我寧可死的是我。夫人,求您打死我,讓我父親活過來吧。”
西寧侯夫人腹中千般手段,麵對著方柔,竟一樣都使不出來,最後隻得訕訕的回了西寧侯府。
方老太太年紀大了,至下午被兒子媳婦勸著回了府,末了叮囑方柔,“彆怕西寧侯府的人,有事隻管派人過去跟我說。”
方柔道,“西寧侯夫人不過是為了保住爵位罷了。”
方老太太冷喝道,“他妄想!”
方柔低聲道,“西寧侯不成了,到底還有兒子呢。”
此話一出,連忠義侯都多看了方柔一眼。方老太太此方明白方柔話中所言,沉聲道,“丫頭放心吧,有你表叔呢,我斷不能叫西寧侯府的人如願。”
方柔淒聲歎道,“這個時候,也隻有老姑是真心疼我們兄妹罷了。哥哥如今尚不得下床,我代父兄給老姑磕頭了。”
“這是做什麼。”方老太太扶住方柔要下拜的身子,不知不覺的已入了套兒,又是一行老淚,感歎道,“好孩子,你得撐住啊。如今這家裡,還是得指望著你呢。”
這一幕,敦侯倒沒瞧見,是給敦侯夫人看了出兒全的。
敦侯夫人跟著丈夫一道來的,回去與丈夫一說,嘖嘖歎道,“方家那丫頭真是厲害,我看你也不用去忠義侯府了。這時候,忠義侯府不落井下石就罷了,哪個會幫著西寧侯說情呢。”
敦侯再三歎道,“西寧這個脾氣,真是把他害慘了。”
越侯這樣一死,明湛除了賞賜了喪儀,又將越侯一爵未降等就賞給了方慎一,也無朝臣站出來說些酸話啥的。畢竟,越侯這樣的身份,又是死在宗室手裡。
明湛也是姓鳳的,有些補償之心,也是人之常情,故此,越侯府原級襲爵。
接下來,就是關於西寧侯的處罰。
這案子好審的緊,涉事侍衛皆被押到刑部,再加上越侯府的控訴,當時是個什麼情形,俱一五一十的招了。
明湛是個沒啥忌諱的人,史書中記載,武皇帝在位期間,大赦的次數兒寥寥可數,就兩回,一個是武皇帝登基時,天下大赦。最後一回,就是武皇帝退位,天下大赦。
而且,武皇帝殺人,絕對更不忌諱。
眼瞅著第二天就是萬壽節了,這些動手的侍衛,一水兒的押到菜市口,正午時分,人頭落地。至於西寧侯,奪爵圈禁。
其實奪爵也分兩種,如衍聖公,明湛奪孔令德之爵,著令其本族堂弟襲之,算是一種奪爵的法子。另一種,就如奪臨江侯之爵,奪就奪了,並無令其子襲爵旨意,就當從沒有這個爵位一般。
西寧侯此事,宗室之中,不是沒人說情,明湛隻道,“皇親之中,當初永寧侯的表哥犯了事兒,朕如何處置,你們當有所耳聞。宗室之中,咱們都是姓鳳的,老祖宗打江山不容易,越侯乃先忠義靖國公之後,功勳後人,給西寧侯當街打死,此等猖獗,日常行事,可想而知。以後,你們俱可以以西寧侯為誡。”
西寧侯的爵位沒了,妻以夫榮,西寧侯夫人的誥命自然也沒了。
一時間,西寧侯府的尊榮悉付塵土。
明湛也算奇人,帝都又打又殺的,腦袋滾滿地,人家照樣過生日慶賀。就是有臣子勸明湛,那些動手把人打死的侍衛延期砍頭,省的衝了皇帝陛下的壽宴。
皇帝陛下皆道,“添上些紅,才喜慶呢。”
這次萬壽節,人人過的恭謹異常。
明湛登基方一年,就奪了兩個爵位。又趕上出了西寧侯這麼檔子事兒,人人皆多了三分小心,生怕哪裡會觸了皇帝陛下的黴頭。
而在此時,一封來自雲貴的奏章出現在了內閣的書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