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下晌午,明湛午睡醒了,見幾位老家夥還在外頭跪著,不見的話,明湛真擔心他們跪出病來,隻得勉力一見。
明湛鑽床帳子裡等著,屋裡滿是藥香。
李平舟等在外麵跪了將將四個時辰,老命都去了一半兒,這會兒給明湛請了安。帳子裡傳來幾聲虛咳,李平舟關切問道,“陛下龍體久不能愈,臣等著實擔心。”
好久,裡麵才傳出兩個有氣無力的字眼兒來,“無事。”
半個月沒上朝,奏章都不能批了,這叫無事麼?
此時,也不是較這個勁兒時候。李平舟明白,隻要是帝王,哪怕病的快死了,也不能給人瞧出虛實來。明湛這種表現,完全符合一位帝王的身份。
李平舟隻得道,“陛下龍體安穩,臣等就放心了。”起碼還能說話,腦子聽起來也清楚,李平舟放下半顆心,又繼續道,“陛下,今日臣等看宣德殿回批,發現字體不同以往。臣鬥膽猜著,這些奏章應該是太後娘娘代批的吧。”
帳子裡連一絲聲響都沒了,李平舟繼續道,“陛下,太後娘娘久居後宮,並不知曉前朝國事。再者,太後娘娘畢竟是女流之輩,自來後宮不乾朝政。”
過了半晌,明湛吩咐道,“傳筆墨。”
床邊的侍女親自撩開帳幔,李平舟一看,陛下臉色臘黃,頭臉卻浮腫的厲害,雙目無神,憔悴不堪。想到明湛以往都是精神完備,靈氣十足的樣子,忽來一場大病竟至如此形容。李平舟不由心頭一酸,流下淚來,哽咽道,“陛下還需保重龍體才是。”雖偶有政見不同,到底君臣相得,且明湛心胸開闊,對李平舟頗多包容之處。故此,見明湛病成這樣,李平舟心下十分難過。
就是徐叁等也忍不住心下黯然。
小太監捧來紙筆,何玉親自扶著明湛坐起身,又將醮好墨的筆遞到明湛手裡,鋪開雪白的宣紙,明湛左後扶著右腕,依舊控製不住無力的右手,哆哆嗦嗦的寫了一行字朕病期間,太後代為主政。凡回批奏章,若內閣六人齊名封駁,視為朱批無效。
寫完之後,明湛似已用儘全身的力氣,手一鬆,筆就掉到了地上,濺起幾許墨痕,明湛噓聲歎道,“用印。”實在支撐不住,又倒回了床間。
自來內閣權利雖大,可怎麼著也大不過皇權,如今李平舟等既擔心皇帝陛下的身體,卻突然接到此諭,李平舟眼眶一熱,又是一行熱淚滾下,竟將明湛的手諭打濕兩處。
帝王還沒糊塗啊,儘管不得已讓太後代理朝政,不過對太後的權限也進行了一定的限製。內閣頭一遭獲得對朱批的封駁權。這個時候,明湛病著,皇孫年紀尚小,宮裡肯定要有一人出來做主理事。哪怕李平舟忌諱衛太後,可是暫時也找不出比衛太後更合適的人選了。
李平舟哭一把抹一把的帶著同僚們出了宣德殿,徐叁忍到內閣理事的屋裡,才看到讓李相感動到痛哭流涕的手諭,徐叁驚詫良久,方道,“陛下真乃盛世明君。”
雖然明湛一直表現出對母族的偏袒,不過,在關鍵時刻,明湛的製衡手段堪稱一流。這也說明,明湛對於內閣有著非同一般的信任。
徐叁為明湛的英明很是感動了一回,又為明湛的病情著急,對李平舟道,“要不要張貼皇榜,看看民間有沒有什麼好大夫。”甭看大臣們天天嘴裡喊著忠君忠國,其實也要分對象的,若是昏君,死就死了,大臣們流幾滴鱷魚淚,那心那,早飛到新君那裡去了。
不過,若是明君,碰上一個不容易啊,大臣們也格外的珍惜。
李平舟點頭道,“我也是這個意思,今日天色已晚,明天咱們一並向太後娘娘進諫。”明湛此道手諭,簡直是一粒大大的定心丸放在了內閣,以至於李平舟頭一遭拋開了對衛太後的成見,同意了衛太後暫時主政之事。
宗室們乍一聽說聖上給了內閣對朱批的封駁權,眼兒熱的恨不能滋滋的噴出火星兒來。
相對於內閣對衛太後的不放心,宗室另有所謀。
仁宗皇帝時還好,那是個老好人兒,對誰都不賴,宗室還有參政議政的機會。不過,自鳳景乾起,那真是笑裡藏刀,不乾人事。鳳景乾的態度是,宗室嘛,朝廷出銀子養著,不過若是想議政,沒門兒。一乾老宗室憋了小二十年,實在是憋悶的夠嗆,憋出滿肚子的暗火兒來。
到時湛這裡,前些天的早朝,李平舟剛提了個宗室大比的話頭兒,因帝王龍心不愉,就給掐了。後來宗室裡有人去打聽,原來陛下一直想著讓宗室子弟出來考試,挑著有才學的,授職予官。
多好的重新參政的機會哪,偏偏鳳寶珠乾了件兒讓帝王不痛快的事兒,這也黃了。
許多宗室頗為此扼腕歎息。
先前明湛病著,宗室還安穩。因為畢竟明湛年紀尚輕,平日裡瞧著健壯,身子不賴,等閒沒個病的痛的。人吃五穀雜糧,哪兒有不生病的。宮裡高明的太醫有的是。
不過,誰都沒料到明湛竟會一病不起。
當然,初始也有人懷疑明湛這病是真病還是假病。但是,這種懷疑在太後代為理政,然後內閣獲得朱批封駁權時,宗室的人終於相信。
明湛這病,怕是不大好了。
有了這種認識,宗室的態度兒為之一變,他們也不提迎太上皇回帝都的事兒了。相反,他們結成隊的去壽安宮給太後請安,話裡話外的對內閣不放心哪。
湖廣的忠安侯歎道,“我說話粗,太後娘娘聽聽是不是這個理兒。這朝中百官多了,難道就個頂個兒的是忠心的?每年因貪汙受賄的,砍頭的不知有多少。同樣的理兒,陛下年輕,對內閣信任到這個份兒上,連太後娘娘的回批都敢封駁,那太後娘娘的回批還有何意義所在?這不是說,往後咱們老鳳家的人都得看著內閣的臉色過日子了。”
“這樣憋屈的日子,如何過得?”忠和侯接了忠安侯的話頭兒,話裡話外的帶了三分挑撥道,“太後娘娘,您是一國之母,陛下的親娘,您有吩咐,我們聽。內閣裡都是朝臣,原是給咱家效力的,如今倒要反過來替主家拿主意,這如何使得?”
忠泰侯道,“實在沒這個理兒。”
衛太後臉上露出一抹為難道,“如今皇帝病著,太皇太後年邁,總不能讓老人家操心。唉,我久居宮裡,對外頭的事,知道的也不多。可現下這宮裡,也隻得如此了。”
“內閣裡多是太上皇留下的老臣,這方麵,我與皇帝信得過的。”衛太後歎道,“不行還是請太上皇回來主政吧?這麼長久下去,也不是個法子呢。”
蜀平侯忙道,“娘娘,還不至於此呢。”
“是啊是啊。”多少人附和蜀平侯的話,魯安侯再三懇切道,“娘娘,太上皇因龍體不適方去了雲貴調養,再者,陛下不過是小病,倒不至於驚動太上皇老人家呢。”
衛太後點頭道,“你們說的也有理,希望明湛能早日痊愈,我這擔子也能卸下來,朝中啊,也就安穩了。”
這些人得啵了半天,雖然內心深處非常渴望能在內閣之外,再加上一個宗室監國的機構,不過衛太後不肯接話兒,倒叫這些人白費了吐沫,揣著滿腹野心的各回各家。
有句話說,機會不是彆人給的,而是自己創造的。
這句話同樣適合於官場朝廷,政治鬥爭。文雅來說,英雄造時勢。
李平舟剛到家沒多久,就見歐陽恪匆匆趕來,那一臉的焦切完全不是假的,老頭兒來的急,竟出了一腦門子的熱汗。李平舟瞧著也知道歐陽恪是有要緊的事,忙道,“老大人先喝杯茶,歇息一下。”
歐陽恪一拽李平舟的手腕,急道,“哪裡還喝的下茶,出大事了!”
李平舟愣了一愣,歐陽恪道,“去你書房!”
倆人去了書房,譴退服侍的小子們,歐陽恪低聲道,“李相,外頭都在瘋傳,太後與杜若國主有私情,近而謀害了陛下啊!”
作者有話要說心肝兒,早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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