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南風雲蕭崢陳虹!
夕陽西下,從華京飛往銀州的班機再度啟航。
絢爛的夕照從城市的上空,直射舷窗,令人目眩,又令人不得不看下方被染紅的京城。蕭崢忽而想到,三十年前,父母就生活在這裡。如今充滿了鄉土氣息的父母,曾經一個是京城的世子,一個是街巷平民的女兒。為保住他們孱弱的兒子,他們毅然舍棄這天子之城,把自己流放到江南的窮鄉僻壤。
他們該有多愛自己的孩子,才會做出如此的決定?蕭崢望著下方的城市,看著它漸漸的遠離,但是他心裡似乎隱隱地感覺,或許他還將回來,至少是帶著父母再回來看看。那時候,再也沒有人可以逼迫他們,也沒有人可以流放他們。他們將坐在兒子的車裡,是無憂無憂慮的自由身!
“蕭縣長,在看些什麼?”像是蘆笛般輕快明亮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轉機之後,因為機票是另買的,很是巧合,坐在蕭崢身旁的正是扶貧辦辦公室副主任蔣小慧。之前的發改委處長馬鎧已經坐到前麵的位置去了。
蔣小慧瞧見蕭崢一直在望著窗外,也是好奇,就問了一句。
蕭崢這才回過神來,京城已遠,也沒什麼看頭了,蕭崢轉回頭來,忽而一種清爽的香味沁人心脾。這香味不是加工香水的味兒,而是純粹的身體香味。蕭崢不由響起了馬鎧對他說的話,“她們愛乾淨愛清潔,又像沙棗花,芳香四溢”,說的是寧甘姑娘身上的香味。蕭崢不由自主地問了一句:“你該不會是寧甘人吧?”
蔣小慧吃了一驚,臉上綻開了笑容,兩個酒窩深陷:“蕭縣長,你是怎麼知道的?我告訴過你嗎?還是彆人對你說的?”蕭崢笑笑道:“都不是。前麵的馬鎧處長跟我說,寧甘的姑娘像沙棗花,身上很香。”蕭崢這句話一出口,便覺不妥,當麵說人家女孩子身上香,不是有調戲的嫌疑,就是告訴人家自己在關注她,這是容易引起誤會的事情。
可沒想到蔣小慧卻並不忸怩,她說:“這話是真的,我們寧甘的女孩子確實愛乾淨,再加上也許是遺傳吧,就是有一種香味。這不是你們男人能感覺出來,我們女孩子也知道。”蕭崢心頭暗歎,蔣小慧的性格裡果然蘊含著江南女孩所沒有的直爽。
你要是對一位南方女孩子說她香,人家的反應要麼趕緊躲開你,要麼就紅著臉對你說“討厭”,都是讓人有些尷尬的。可蔣小慧直爽的一句話,讓彼此都感覺舒服和寬心,頓時有種說什麼話都可以的感覺。
蕭崢道:“這次回老家,該是很興奮的吧?”蔣小慧笑著說:“那是啊。我已經好幾年沒回去了。雖然江的經濟發達,物質條件好,可還是很想家的。”蕭崢有些奇怪:“那為什麼不回去呢?”蔣小慧這次有點不好意思地道:“囊羞澀唄。我雖然考上大學了,也在杭城有了工作,不過家裡還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還要上學,爸爸媽媽在村子賺不到錢,身體也不好。平時我的工資都寄回去的。過年回去一趟要幾千塊,還不如直接打錢給家裡,他們可以用好一陣子了。”
原來還是經濟問題。蕭崢點點頭,又問道:“你們寧甘,確實要比江省困難很多?”蔣小慧道:“是的。不過,也要看地方,銀州市在寧甘省市最好的地方,被稱為‘塞北江南’。但是,寧甘也就這麼一塊地方是最好的,其他地方就要差太多了。比如我老家‘西海頭’,跟銀州相比,那就是一個天堂、一個地獄了。”
“西海頭”?這個名字蕭崢在材料上是看到過的,也知道是個貧瘠之地,可畢竟“紙上得來終覺淺”,不太了解這個“西海頭”的真正含義。蕭崢就問道:“西海頭是什麼意思?那邊有海?”蔣小慧苦澀一笑道:“彆說‘海’,就是水都沒有。所以,我們那裡的人常常會出現幻覺,感覺不遠處有海。可是我們那邊的絕大多數人,從來沒有離開過‘西海頭’,根本不知道海是個什麼樣子?我到杭城來讀大學時,看到了錢塘潮湧、看到了東海揚濤,我當時想,江人該是多少世才修來的福分,才能擁有這麼多的水呀!”
蕭崢小時候也在窮困的山村長大,可至少還是有水的,後來開石礦把水給汙染了,可石礦停了之後,現在溪水都是碧綠碧綠的。但是,蔣小慧的家鄉沒什麼水,那怎麼過日子呢?蕭崢這個生在華京、長在南方的人,根本無法想象。
不過,蔣小慧忽然又開朗地道:“現在好了,咱們江省去結對幫扶咱們寧甘省了,我相信以後寧甘省肯定也能脫貧致富的,我的兄弟姐妹和村上鄉親,應該也能過上好日子的!”
蕭崢注意到,蔣小慧的眼神之忽閃著希望的光彩。可見,她是真的把江和寧甘結對扶貧當作一件大事的。
蕭崢不由想到了之前馬鎧對他說的,一個地方的發展還是得靠自己,靠結對幫扶是靠不住的,而且發展是有馬太效應的,弱者愈弱、強者愈強。馬鎧和蔣小慧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態度。
蕭崢心想這裡麵的區彆,應該就在於,對馬鎧來說,寧甘就是一個相距千裡的陌生省份;但是,對蔣小慧來說,就是再遠,那也是她的家鄉,是心裡永遠的牽掛。
蕭崢不想撲滅她的希望,就說:“對。現在咱們江和寧甘結對幫扶了,一定能共同走出一條致富之路來的!咱們寧甘鄉親的日子,也一定會變好的。我們要有這個信心。”蔣小慧微微側過臉,認真地點了下頭:“蕭縣長,你這麼說,我信。”
蕭崢有些奇怪,蔣小慧的這話是什麼意思?她為什麼說相信自己?
蔣小慧又笑了笑說:“今天,你遲到了,可領導都沒批評你,陸部長還跟你開玩笑。我就奇怪了,剛才在候機的時候,我跟方婭部長打聽了下。原來你在安縣將一個汙染村、貧困村變成了一個綠水青山的富裕村。以前,我在《江日報》上看到過關於天荒鎮的報導,但當時就覺得這個村很厲害,沒想到背後是您在推動。我這就理解了,為什麼陸部長會對你這麼寬容、古組長還特意替你說話、方副部長會在動員會上推薦你!所以,你說咱們寧甘能變富、變好,我就相信。”
原來如此。沒想到這個蔣小慧這麼用心!短短的半天時間內,把他的情況了解得清清楚楚。蕭崢說:“感謝你信任我,但我對寧甘的情況不是太清楚,還是得去那邊親眼看看,然後再向考察團領導提意見。”蔣小慧狠狠點頭:“這就太好了,您是從基層來的領導,對基層情況熟悉,你的建議肯定很有操作性,考察團的領導也更容易聽你的。”
蕭崢頓時感到身上有擔子了。本來,蕭崢此趟寧甘之行,也不過就是為方婭去尋找鳳形閃電的發生地、解除她的失眠症。他甚至都不知道,這次寧甘之行後,下次什麼時候還會再來。可剛才蔣小慧的話,卻讓他感覺心裡有些沉甸甸了。
蔣小慧雖然年輕,可她其實也已經是副處級,跟蕭崢的級彆是一樣的。關鍵不在於級彆,更在於蔣小慧的那份信任。還有寧甘老百姓的生活狀況,是不是真的如蔣小慧說的那麼苦?既然自己來了,要是能力所能及的做點什麼,肯定還是要做。蕭崢對蔣小慧說:“要是我能有什麼好的點子,我肯定會向考察團領導提出來。”
蔣小慧像是放心了許多,點頭說:“太好了。”
聊了一會兒,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旁邊的蔣小慧也睡著了。蕭崢也有點困意,打了一個瞌睡,隻聽到有人輕輕搖晃了他一下,“蕭縣長,飛機馬上到了。”蕭崢睜開了眼來,旁邊還是蔣小慧,但此時飛機已經微微傾斜,正在盤旋而下,並且不時抖動一下。
這個時候,也是乘客容易緊張的時候。畢竟飛機的下麵是空氣,很多飛機都是在起飛或者降落的時候出現問題。蕭崢腦海裡也不由閃過一個問題,可千萬彆出事。他不由一笑,人啊,乘船坐車七分命,有時候還真由不得自己。於是,也就坦然了。
飛機安全降落,減速、緩行、最終停穩。頭等艙的乘客已經先行下車,等了好一會兒,才輪到了蕭崢他們。還要取行李,又頗費一番周折。等蕭崢他們這些普通艙的人出機場的時候,頭等艙的領導已經在大巴車上等了許久。
省發改委處長馬鎧在蕭崢耳邊嘿嘿一笑道:“他們坐頭等艙的,還不得等我們坐普通艙的人到了才能走?”蕭崢也笑著道:“所以任何事情都有兩麵性。”馬鎧道:“你這人辯證法學得好,什麼話到你嘴裡,都形成理論了。”蕭崢道:“馬處長你是省領導,我怎麼跟你比?”馬鎧道:“省裡部門的處長,可不是省領導,這個你還是要區分的。”蕭崢道:“簡稱省領導,沒錯的。”馬鎧推了他一把說:“晚上看寧甘姑娘,彆忘了。”蕭崢道:“晚飯都還沒解決呢,得先吃晚飯。餓著肚子怎麼看寧甘姑娘?”
這時,在大巴車前頭,一個帶著西北腔調的男人拿著一個車載話筒:“各位千裡迢迢來到寧甘的江領導,我是省委副秘書長、接待辦主任曹廣,今天很榮幸能接待各位領導。我們這會兒就去銀州大酒店,大家把行李放一下。我們省委副書記孫明前同誌,已經在酒店等大家了,知道大家都還沒有吃飯,孫書記等會就給大家接風。”
馬鎧輕輕推推蕭崢道:“晚飯有著落了。”
隻聽接待辦主任曹廣又道:“現在,先請我們接待辦副主任王蘭同誌,給大家唱一個歌,給大家解解悶,提提勁道兒。”
一位三四十歲,卻長得相當水靈的女乾部接過了麥克風,說:“今天,我給大家唱的就是咱們毛主席的一首詞。我現在開始嘍……
天高雲淡,望斷南飛雁。
不到長城非好漢,屈指行程二萬。
盤山上高峰,紅旗漫卷西風。
今日長纓在手,何時縛住蒼龍……”
隨著這位女乾部唱詞的歌聲響起,蕭崢的心頭驀然滂湃起了激情。
他意識到,自己是真的來到了距離安縣兩千裡的寧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