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問這個問題?”
斯恩濟回頭看了一眼何奧。
“我看到了你放在店裡裡屋那張照片,”何奧平靜的說道,“那些和你站在一起的人,是斯納瓦的執政團隊?”
然後他頓了頓,“而且你的名字我依稀好像聽過,斯納瓦執政時期,市醫療衛生部的副部長,斯恩濟?”
“聽起來,伱很熟悉當年那段曆史。”
斯恩濟看著電視裡漸漸消散的公園圖像,“你知道‘k’嗎?其實我們當年做的和‘k’一樣的事情,隻不過他成功了,我們失敗了。”
說著,他自嘲的笑了笑,“當然,你不知道也很正常,凱傑特集團封鎖了所有有關‘k’的消息,禁止任何人去討論他,”
他語氣停頓了片刻,“而且‘k’也好幾年沒有再出現在人們的視線中了,或許他也早已放棄了當年所做的事情······”
何奧站在旁邊,平靜的注視著他。
“說回正題吧,”斯恩濟搖頭笑笑,語氣悠長,“當年斯納瓦的找到我的時候,我還在維特蘭醫科大學任教,他說服了我回到聖喬恩市,加入他的團隊,一起進行醫療改革。”
“強製大型企業給員工購買基礎醫療保險,大範圍建立基礎醫療診所,提供低價簡單的醫療服務。”
何奧緩緩接話道,“我還記得的醫療改革內容,就隻有這兩個了,那些市政府建立的醫療診所,好像都賣給了醫療財團,醫療保險法案好像還沒有被廢除?”
“但是實際上也名存實亡了,財團隻會給少數老員工和核心員工購買醫療保險。”
斯恩濟看了一眼何奧,走到靠近窗戶的鐵凳子那裡坐下,“不過這個法案確實讓很多原本沒有醫療保險的人擁有了醫療保險,並且到現在還擁有著,”
他扭頭看向燈光與夜色交織的城市,“而這,就是當初斯納瓦不得不自殺的原因,當然,他在事前沒有告訴我們任何人。”
“我記得事發的時候,是斯納瓦那一屆執政的最後一年,那一年市麵上到處都買不到糧食,新聞裡全都是反對並指責他的新聞,”
何奧也注視著窗外夜幕下的城市,語氣平緩,“議會對他開啟了彈劾程序,我記得還有一個城防軍的軍官被殺死在聖喬恩最大的媒體糧都日報大樓裡,城防軍也對市政府發表了不信任宣告。”
“是啊,那是我人生中經曆過的,最動蕩的一年,”
斯恩濟看向窗外,
“當時的真實情況其實比外界所了解的更糟,我們的改革同時得罪了所有在聖喬恩市的大財團,
“特彆是斯納瓦所主導的市企業所得稅改革,工人工作時間改革,限製糧價法案,小型糧食財團自由競爭扶持政策,以及對凱傑特集團進行不正當競爭調查等一係列措施,徹底得罪了凱傑特財團。
“最初我們的改革很順利,市政稅收得到了很大的提升,連年累計增加的債務也終於暫停了下來,市政府擁有足夠的財政盈餘支撐我們去修建一些公共設施,比如城市中心公園和小型診所。
“但是事情並不總是能一切順利,特彆是我們在得罪凱傑特集團之後,
“一開始,凱傑特集團寄希望於通過扶持其他競選人在下一屆市政府換掉我們,但是斯納瓦的改革使得他的支持率在不斷的升高,在意識到無法通過競選贏得我們之後,凱傑特集團使用了其他的方案。”
說到這,斯恩濟笑了一聲,
“老實說,凱傑特集團作為最近十幾年才崛起的超級財團,本身並不被其他的老派超級財團看得上,在財團之間,凱傑特集團被稱為‘撿到黃金的暴發戶’。
“但是哪怕是這樣‘暴發戶’,也是龐大的超級財團,是我們無法抵抗的,那時候我們還年輕,團隊平均年齡不超過五十歲,斯納瓦隻有四十五歲。
“在市長平均年紀五十多歲的聯邦,我們的確是一個非常年輕的團隊,所以我們那時候認為,我們可以改變這個城市,改變我們所見到的一切。
“而事實證明,我們確實很年輕。”
斯恩濟看著站著的何奧,緩緩起身,從旁邊拿起兩個椅子,走向何奧和嘉茜。
“謝謝叔叔。”
嘉茜接過了椅子,甜甜的道了聲謝,然後把一個椅子放在了何奧身後。
何奧伸手摸了摸孫女的頭,坐在了椅子上。
而斯恩濟則坐回了窗邊,微弱的燈光從窗外灑下,將他背光的身影勾勒出一條淺淺的輪廓,
“最開始被影響的是市議會,聖喬恩市的市議會每兩年選舉一次,一屆市長會經曆兩屆市議會,
“選市長那一年,市議會也會重選,在市長執政的第二年年末,也就是執政中期的時候,會再選一次市議會。
“我們的資曆不夠,也沒有深厚的黨派底蘊,所以最開始,我們就並不能完全掌握議會,不過在最初的兩年,我們通過執政聯盟控製住了市議會。
“整個執政時期,大部分法案都是在那兩年被通過的。”
“中期選舉出了問題?”
何奧輕聲問道。
市長執政中期的那一次市議會選舉,就被稱為中期選舉。
“是的,”
斯恩濟目光幽深,似乎陷入了久遠的回憶,
“在經過最初的兩年後,凱傑特集團已經明顯察覺到了我們的威脅,所以他們想方設法的乾預中期選舉,買通原本和我們並不完全契合的議員,或者扶持反對議員替換掉我們原來的議員。
“這一次之後,我們雖然再次控製住了議會,但是隻在議會取得了簡單多數的支持,也就是屬於我們執政聯盟的議員,才剛好過半。
“當然,這也算是一次‘勝利’,隻不過我們在慶祝勝利的時候,並沒有預料到,凱傑特集團早已為我們埋下了一顆‘炸彈’。
“而這顆炸彈,也成為了推倒我們的一隻重要的手。”
“議長?”
何奧輕聲問道。
他並不知道當初凱傑特集團布下了什麼樣的局,但是他知道,現任市長克羅特,以前就似乎是斯納瓦執政時期第二屆議會的議長,
“是的,”
斯恩濟抬頭看了一眼何奧,似乎在為何奧的敏銳所驚訝,然後他緩緩開口接著說道,
“與我們不同,克羅特是聖喬恩市的政治世家,他們家族除了五位參議員,十幾位眾議員,市議員更是不計其數,在當時的市議會,他的派係中有不少的議員。
“在第一屆議會中,他和他的派係並不在我們的執政聯盟中,屬於議會中立派。
“而在中期選舉的時候,麵對凱傑特集團壓力,斯納瓦不得不去尋求更多支持,當時克羅特的派係成為了關鍵的一股力量,
“在經過漫長的談判之後,最終,他表示願意支持我們,但是前提是新一屆議會的議長位置要留給他,斯納瓦答應了他的條件。
“而這,也成為了我們之後最後悔的事情之一。”
斯恩濟抬頭看了一眼在電視裡侃侃而談,現在已經成為了市長的克羅特,
“克羅特是沒有立場的,或者說他的立場取決於誰給他更多的利益。
“當凱傑特集團決定不走正常的手段讓我們下台之後,他就成為了插入我們內部的一把尖刀,
“當然,在最初的時候,他並沒有立刻顯現出自己的本來麵目。
“凱傑特集團開啟‘戰爭’的序幕就是‘糧食’,那時候我們草擬的糧價限製法案剛剛生效,法案規定聖喬恩市的糧價不能超過聯邦平均糧價的20。
“這個法案是我們請人精算過的,因為沒有運輸費的緣故,正常的糧食生產商在聖喬恩市的糧食售價哪怕低於聯邦平均糧價的20,都有很高的的利潤。
“更何況凱傑特集團起家的‘本事’,就是他們擁有產量遠高於同行的糧食合成技術,並且他們願意給付給雇員的工資,也要低於正常的糧食廠商。”
“這個法案有些太急了。”
何奧輕歎了一口氣。
西托也是當年事件的普通經曆者之一,當時聖喬恩市幾乎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糧食都來自於凱傑特集團,市政府根本沒有和凱傑特集團談判的資格。
當然,哪怕沒有這個糧價法案,凱傑特集團依舊會找其他理由發難。
“是啊,我們當時都太年輕,”
斯恩濟也跟著長長的歎了口氣,在這獨自隱居的漫長年歲裡,他也無數次回憶過當年的事情,
“在糧價法案生效的第二個星期,凱傑特集團宣布因為市政府限製的糧價‘過低’,他們無法維持正常的經營活動,所以他們要暫停聖喬恩市的大部分糧食售賣。
“整座城市的糧食一下子從正常供應,變成了原來的十分之一不到,但是凱傑特集團的工廠是沒有停轉的。”
說到這,斯恩濟苦笑一聲,
“聖喬恩的市民在糧食工廠裡工作,每天生產出大量的糧食,但是他們自己卻買不到任何的糧食。”
“因為那並不是聖喬恩的工廠。”
何奧平靜的說道。
“那並不是聖喬恩的工廠······”
聽到這句話,斯恩濟一愣。
他反複的咀嚼著這話語,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回過神來,抬起頭,注視著何奧,似乎想要從這位麵容蒼老的老人臉頰上,看到老人所經曆的過去。
而倒映在他眼中的,隻是曆史與歲月所刻下的皺紋。
在短暫的沉默之後,斯恩濟繼續說道,
“因為凱傑特集團的操作,聖喬恩市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糧食危機中,一開始我們想要向其他的糧食財團求購糧食,但是那些財團都並不想得罪凱傑特集團,
“與此同時,凱傑特集團將自身的傭兵團拉到了聖喬恩市的商道上,美其名曰保衛自己的糧食出口商隊,但這些傭兵實際上是用來乾預我們派出去,從其他城市購買糧食的商隊的。
“而在地下市場,則出現了大量來曆不明的高價糧食,糧價一下子翻了兩到三倍,我們嘗試過打擊這些地下市場,試圖控製糧價,但是效果並不好。
“因為在正常的超市和市場中,人們根本買不到糧食。
“糧食的短缺造成了整個城市的混亂,緊接著,凱傑特集團開始買通媒體,整個聖喬恩市的媒體,幾乎同時開始攻擊市政府和市長,從糧價法案為突破口,全盤否定我們的所有政策和法案。
“在這種情況下,身為議會的議長的克羅特率先對我們發起了攻擊,操縱市議會進入了市長彈劾程序。
“而幾乎在同一時間,大量的內閣成員的‘私德’問題被爆出,流言四起。
“雖然我們都知道這些指責都是子虛烏有的,但是當相信留言的人多了起來,證明真相就變得很難。”
“但是至少,”
何奧緩緩起身,走到窗邊,隨著他的靠近,那些隱藏在城市燈光和大樓陰影下的流浪者們緩緩顯現,
“聖喬恩的人們並沒有對你們失去信任,至少在我所在的街區附近,哪怕人們已經買不起糧食,哪怕我和我的鄰居們每天隻吃得起一頓半的飯,絕大多數時間都在饑餓中勞作,
“但沒有一個人,站上了街頭,反對你們。”
斯恩濟抬起頭,呆呆的看著何奧。
這是他第一次聽到,當年站在普通人視角經曆過那些事情的人對這件事的評價。
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但是卻仿佛有什麼東西噎住了他的喉嚨,讓他說不出話來。
“直到那時候,凱傑特集團的招數也不足以在短時間內對你們造成毀滅性的衝擊,”
何奧扭頭看向斯恩濟,平靜的繼續道,“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棵稻草是城防軍?”
“是的,”
斯恩濟深吸一口氣,他也站了起來,站在何奧的身旁,看著夜幕陰影中的流浪者們,“導致事情完全失控的事件,是一個殺手闖入了糧都日報的大樓,試圖槍殺糧都日報的主編,但是意外槍殺了正在糧都日報的一個城防軍少校。
“而那個殺手也在城防軍的反擊中被殺。
“糧都日報是當初發布我們‘黑料’最多的媒體,幾乎一夜之間,所有人的報紙和新聞上都刊登了這條消息,將矛頭指向我們指示殺手去暗殺主編,‘試圖通過非正常極端手段排除異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