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修沒同意。他也不傻,定州位於河北中央,周邊一圈都是高歡的人,拿下來也沒用,反倒浪費了一個自己人。
元修越來越過分,高歡覺得不反製一下不行了,他決定從徐州下手。
徐州位於北魏河南領土的中心位置,拿下徐州就相當於控製了半個河南。當初高乾就是想出任徐州刺史,結果還沒出發就被元修賜死。
目前的徐州刺史是華山王元鷙。
元鷙一直是爾朱氏的黨羽,也是引爾朱兆進入皇城的元凶,隻是因為他的皇室身份,才免於被追究。元修繼位之後,元鷙又很明確地站在元修這邊。
正好此時高歡手下的大都督邸珍出任徐州大都督兼東道行台,駐兵在徐州,於是高歡命令他直接從元鷙手裡搶來了城門鑰匙,拿下了徐州的控製權。
這差不多已經是徹底決裂的態勢,就差最後掀桌子了。
可是讓元修鬱悶的是,宇文泰和賀拔勝這兩個地方軍閥還遲遲不發兵過來支援。
宇文泰明擺著是趁火打劫,借著這個機會鞏固實力;而賀拔勝則是根本沒主見,一直沒想好要不要跟高歡徹底鬨掰。
元修恨得牙根癢癢。
都是一幫陽奉陰違的反賊,等我收拾完高歡就收拾你們。
既然沒有外部的兵馬來支援,就隻能靠自己了。於是元修派斛斯椿等人加大招兵力度,在原來禁軍的基礎上,又七七八八增加了很多編製。
戰鬥力如何沒時間考慮,先把人數湊夠再說。
五月中旬,元修下旨全國戒嚴,宣稱要親自帶兵去討伐南梁。
當然,其它地方戒沒戒嚴他也管不到,他能管的隻有洛陽周邊。元修下令把能調動的兵馬都聚集到洛陽,舉行大規模閱兵儀式。
這些部隊都離得不遠,沒多久就陸續趕了過來。大軍南臨洛水,北接邙山,黑壓壓一片很有氣派。元修跟斛斯椿身著戎裝,親自到場視察。
元修怕動靜太大高歡有疑心,於是專門給寫了一封密詔送到晉陽,說大丞相告訴你個秘密,我這次號稱要去打南梁是假的,真正的目標其實是宇文泰和賀拔勝。宇文泰自從平定關隴之後,委任親黨,恣意妄為,頗有不臣之心,賀拔勝最近在荊州也很不聽話,我為了防止關西和荊州生變,不得已才用南征的名義聚集兵馬。這封信你也彆外傳,看完就燒了吧。
這明顯是在侮辱高歡的智商。元修最近的所作所為,就算是路人都能猜到是要對付誰,何況是高歡。
其實高歡最近也沒閒著,暗地裡也一直在整頓兵馬,防的就是元修突然下黑手。
收到信,高歡知道元修已經在準備動手了。
但高歡還是不忍心走到兵戎相見那一步。
於是高歡給元修回了一封信,說來信收到,我也覺得宇文泰和賀拔勝心有異圖,但這個不勞皇上你親自費心,我來處理就好。這樣吧,我親自帶著三萬兵馬從河東渡河進軍雍州;派恒州刺史庫狄乾、瀛州刺史郭瓊、汾州刺史斛律金、前武衛大將軍彭樂領兵四萬,從違津渡河突襲夏州;派領軍將軍婁昭、相州刺史竇泰、前瀛州刺史堯雄、並州刺史高隆之領兵五萬討伐荊州;派冀州刺史尉景、前冀州刺史高敖曹、濟州刺史蔡俊、前侍中封隆之帶領山東兵七萬和精銳騎兵五萬去討伐江東。這四路大軍一出,搞定宇文泰和賀拔勝不成問題。
這一串人名列出來已經足夠唬人的了,兵馬數量更是比元修這邊高出一個數量級。高歡也是虛虛實實,打算借此嚇唬一下元修,讓他知難而退最好。
元修收到回信也蒙了,他知道高歡已經對自己的計劃有所覺察,這明顯就是跟自己示威來的。
如果高歡真的將計就計,四路大軍一起殺過來,能不能滅了宇文泰和賀拔勝不重要,重要的是彈指之間就可以趟平洛陽,那自己豈不是弄巧成拙?
不行,絕不能讓他得逞。
於是元修也顧不得自己給高歡寫的是密詔了,直接把高歡的回信交給朝廷大臣麵議,讓大家想辦法阻止高歡出兵。
高歡得知元修不再演戲了,心想那就索性把話說明白了吧,這樣折騰來折騰去實在累得慌。於是他又給元修寫了一封信,說我知道有奸臣在挑撥咱倆之間的關係,讓皇上你對我產生了懷疑,其實我是冤枉的。我若敢不為朝廷儘忠,辜負了皇上的信任,必將身受天譴,斷子絕孫。如果皇上相信我,重歸就好免動刀兵,那我也不會做什麼出格的事情,隻把幾個奸臣乾掉就好。
元修一看高歡已經捅破了窗戶紙,也不想再掩飾了。我是皇上,說一不二,老被你這麼嚇唬成何體統。另外如果高歡真的領兵過來,自己這點兒人還真沒辦法對付。
元修覺得需要寫一封正式的討伐詔書,一則向天下昭示高歡的罪名,先在輿論上占據主動,二則逼高歡退兵。他覺得彆人的水平都不夠,於是命人把溫子升叫過來,讓他來寫。
溫子升猶豫半天沒動筆。
溫子升當年堅決站在元子攸這邊對抗爾朱氏,爾朱世隆掌權之後他被迫逃亡,直到高歡擊敗爾朱氏他才得以再次複出,所以他的內心其實是站在高歡那一邊的。眼見著現在元修跟斛斯椿等爾朱氏舊部打得火熱,高歡幾乎被排擠到絕路之上,溫子升實在不忍心再落井下石。
但溫子升作為名滿天下的北地三才之首,又身處洛陽這個巨大的政治漩渦之中,很多事情豈是他想不做就可以不做的?
元修見溫子升磨磨蹭蹭不願寫,勃然大怒。他命人搬來一個胡床(類似今天的馬紮),親自坐在邊上拔劍出鞘盯著溫子升,再不動筆彆怪我不客氣。
溫子升沒有辦法,隻好按照元修的意思撰寫了一篇討伐高歡的詔書。他儘了自己最大的能力去措辭,沒有把高歡寫得一無是處。
詔書的主要內容大概是這樣
“我元修能當上皇上,全是靠高王你支持,所謂生我者父母,貴我者高王。如果沒有確鑿的證據,我豈能輕易對你產生懷疑?前段時間我擔心宇文泰和賀拔勝作亂,所以才召集大軍內外戒嚴,但後來我又了解了一下,這倆人其實都是忠臣,為國家開疆擴土,並沒有什麼罪過。這種情況下高王你還打算去討伐他們,有點兒說不過去吧?你說我身邊有奸臣,不知道具體指的是誰,下次麻煩請把名字列一下好不好?
我聽說你們曾經打算廢了我再立一個懦弱的皇帝,這話可是出自孫騰之口,不是奸臣瞎告狀。現在封隆之畏罪潛逃,孫騰也跑回晉陽,不是心虛又是什麼?如果你真的忠於我,何不直接把這倆人砍了以謝天下?
另外這次你號稱四路出兵去討伐宇文泰和賀拔勝,但進軍路線大都是圍著洛陽在轉圈,心裡打算乾什麼難道彆人就看不出來麼?如果高王你安心在晉陽呆著,那大家還可以維持友好關係。如果你一定要出兵,就算我沒有你人多,輪著拳頭也要拚個死活。我本來就是你立的,再死在你的手上也沒有遺憾。本想著咱們能夠君臣一體,合作愉快,沒料想會發展到今天這種情況,實在讓人唏噓。”
不管高歡如何努力,局勢始終在一步一步惡化,終於發展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最後攤牌的時刻已經近在眼前。
備注關於平原公主宇文泰的正妻元氏(元修之妹)曾被封為平原公主,前夫張歡被殺之後才改封馮翊公主,當時也寡居在家。而元修的從姐元明月也被封為平原公主。本書采納《北齊書·卷十八·列傳第十》中的記載“時魏京兆王愉女平原公主寡居,騰欲尚之,公主不許”,認為此處的平原公主指的是元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