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北。
鬆州某處湖心島。
四麵環水的小島中央是一方幽寂的涼亭,涼亭底一道人影悄無聲息的坐在那裡,整個人仿若一尊木塑石雕,其附近的石台石桌各處,鋪著一層肉眼可見的灰塵,顯然已是很久沒有動過,但唯獨他身上那身樸素的布衣卻不染塵埃。
而在他的身前,虛空中靜靜的漂浮著一柄刀,一柄看起來十分樸素,似也無比沉寂的刀,刀身厚重,花紋玄奧,但卻似並無重量,懸浮於空中。
武者修煉到換血境,便皆是真正超然於世的存在了,一人便是一方勢力,一人便能撐起如七玄宗這樣的一方坐立州府的宗門,但若論及天下最強的那一批人,在這寒北十一州也僅有兩人在列,其一是鎮北王袁鴻,其二便是天刀公羊愚。
對於這等悟透意境第三步,抵達天人合一之境的絕世人物,他們彼此之間是很難有明確的高下之分的,也不像什麼風雲榜、宗師譜一樣有公論的排名。
不過。
畢竟過去一件事,最多也就是牽扯到那時的四大家族,而現在卻有可能一路藕斷絲連,最終牽扯出一大宗門,遠非當年的四大家族所能比。
正當餘九江疑惑不定之際,卻見晏景青輕輕抬手,一頁情報信紙落向餘九江身前。
詳細看了兩眼後,整個人頓時一片驚愕,仿佛是看到了什麼天方夜譚般的消息。
“拓跋師弟,走了麼。”
“這可真是……”
因為現在的餘家,背後有一座大山,那山的名字叫陳牧。
雖說如今的他,體內所流淌的一身武血,幾乎已是純粹的天地之力所化,武血中凝聚的天地之力幾乎占據其本質的九成,可這最後的一成想要淬煉,卻是舉步維艱!
這其中最大的問題,並不是差了什麼天賦天資,而是欠缺了可供參考的方向,因為換血境抵達天人合一後,便是當世頂點了,足可匹敵那些十階的絕世天妖。
不過。
古人能從磨皮,推敲到練肉,再到易筋、鍛骨……直至最後的洗髓、換血,今人卻無法找尋到通往換血境之上的道路。
這近萬年來,武道上唯一的些許突破,就是‘乾坤’之道的誕生,以及第一位以乾坤之道問鼎的人出現,大宣的開國武帝,姬昊。
既然難以做到隔絕自身和天地,那另一條路就是完全與天地交融,讓血肉之軀徹底化作由天地之力凝練的身軀,自此脫離血肉凡胎的範疇,與天地本質無二,自然不會衰朽。
……
這是他早在數十年前,便開始探究的問題,或者說絕大部分抵達了他這個境界,抵達了天人合一,來到真正武道儘頭之時,都會去探尋。
晏景青答非所問,一時間語氣中似有感歎,又似有幾分恍惚。
餘九江看著晏景青,試探性的問了一句。
武者從修煉五臟六腑開始,便逐步交融天地,至洗髓境打破玄關,再到換血境內外交彙,整個修行都是不斷適應天地之力的過程。
隻是難以預想的是,距離那時至今,尚且還不到十年之久,陳牧卻是秉持意誌而行,悄然之間,便已是隻有一步之遙了!
本像是一個尋常樸素的砍柴老人,可當握住那柄天刀之際,他身上滾滾刀意便猶如九天之上墜落的天河,儘管隻是虛持長刀,卻給人一種似能斬裂天穹之感。
他心中升起陳牧的名字。
七玄宗長老,靈玄峰主,風雲榜第三人,師尊秦夢君更是如今七玄宗兩位太上之一,是屹立於武道頂點的換血境存在,對於常人而言根本就是傳說中的人物。
許多年前陳牧尚在瑜郡時,外城區的混亂是因內城四大家族的彼此相持,勢力延展到外城區的各個角落,因而幫派林立紛爭不斷。
餘九江又仔細看了幾遍,方才挪開視線,一時間不知有多少話湧出,卻又不知該說哪一句,最終苦笑一聲。
餘家駐地。
拓跋璽年紀已百五十載,其以絕刀橫行天下,也從未緊守過自身精氣,縱為頂尖宗師,壽數也自然隻與普通宗師相當,而他公羊愚,邁入了換血之境,壽數自然更綿長許多,但他所練天刀,乃霸道絕倫的橫行之道,亦不注重養生,最多也就兩百餘載壽數。
陳牧,
但要如何自成天地呢?
公羊愚尋覓不到方向。
可結果。
公羊愚喃喃一聲。
旋即也不說話,等旁邊的丫鬟泡上茶水後,端起茶盞輕輕品了一口。
“情報無誤。”
“你,能邁入換血境麼?”
公羊愚仰頭望天。
武者邁入換血境之後,雖能徹底鎖住自身精血不流失,但隻要身在天地間,就不可避免的要與天地交互,不可能做到完全隔絕自身與天地。
“可是陳牧那邊出了什麼事?”
拓跋璽與他師出同門,年幼時便與他處處爭鋒,諸事皆要分個高下,所爭之事中亦有得勝,但唯獨刀道路途之上,從來不曾超過他半步,始終居於他下。
其二,是身融天地。
畢竟這情報中的內容,委實太震撼人心。
晏景青語氣中帶著輕歎。
探究武道儘頭數十載,公羊愚也並非一無所獲,至少他認知中有兩條路。
忽然,他抬起頭,往門口看去,繼而笑嗬嗬的坐起身來,道:“晏大人怎麼今日忽然有興到我這裡來,來人備茶,奉座。”
不遠處立刻有丫鬟恭敬應聲。
越是想要觸及極限,則越是艱難。
當然。
而陳牧的回答是,或許要再出一位大宣開國之君,蓋世武聖那樣的人物。
虛無之中似有一縷無形的波痕蕩開,這一縷波痕之中仿若帶著什麼消息。
某處院落裡。
正所謂夫唯不爭,莫能與爭。
餘九江良久才從震撼中回過神來,儘管心中清楚,晏景青拿給他情報那便不會有假,但依然還是忍不住多問一句。
那石亭下方,似已久坐數年之久的‘天刀’公羊愚,終於是緩緩睜開眼睛,他一雙眸子蒼老而古樸,周身上下並不見任何刀意外泄,仿若隻是個普通的砍柴老人。
隻要與這方天地有接觸,隻要仍然還是血肉之軀,就會隨著歲月的流逝而漸漸失去活性,最終走向壽儘坐化的終點。
修煉到換血境仍會衰老的原因,是武者無法憑空變出內息,隻要還存在於世間,就不可避免的要從天地間汲取力量,即使到了‘辟穀’的層次,也總要吐納天地元炁來維持自身,這個過程中便會受到來自天地間的某種冥冥中的力量的侵蝕。
本來餘家近幾年因陳牧的緣故而蒸蒸日上,他雖然感到壽命大限越來越近,但心底早就很是平靜,死而無憾了。
老人輕歎一聲。
從院外走進來的人一襲監察使的長袍,正是晏景青,他神色平靜,走進院子後,並未阻止院裡的下人,待幾個下人搬來椅子後,便在餘九江的對麵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