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吟處處月照花!
侯崇老夫婦兩個,每個人試探了三遍,想知道大寶貝孫子是不是真的不記得那個打敗他的小姑娘了。結論有些模糊,因為試探的方式本來就很模糊。
侯聰一直嚷著,自己才是“替死者”的絕佳人選,侯崇生了氣,他是個自私的祖父,哪能願意世界上最疼愛的人去赴死呢?
侯崇對宇文家最大的仗義,就是老將軍親自過府,講明白了皇上的旨意。宇文興在老上司麵前也沒忍住,他一腳踢翻了旁邊跪著的長空,“這都是你,都是你!是你鬼迷心竅,是你要在中秋節讓你妹妹和人打架出那個該死的風頭!”
長空沒有躲開父親的責打,白衣擋在了父子中間。“爹爹,這是我的命。讓我去吧。”
白衣的心裡,其實不像她自己的話語那麼決絕清醒。她不想死,不然為何要從死牢裡出來?自己的親祖父希望白衣嫁人生子,了此一生。這些都沒發生呢,都沒有。可是,君命難為。也許,從九年前,皇上就對來曆不明的自己動了殺心。
宇文興冷靜了下來,急忙像侯崇請罪,表示全家隻想儘忠,彆無二心。侯崇說了幾句官話,意思是替死者身份是保密的,千萬彆讓旁人知道一個字。他親自把長空拉起來,“我們心裡也難受得很。這樣吧,明日晚上,來我們家,小小家宴,給你們父子三人壓驚。”
宇文興送走侯崇,極少見地拉了長空到家裡的密室。
“踢疼了嗎?”他問,聲音裡居然有些哽咽,並非不疼兒子。長空也很倔強,他搖搖頭,沒說話。
“隻能先答應下來,你懂嗎?明晚去侯府,爹爹說服老將軍讓你也進入護送隊伍。一路上還能照顧你妹妹,見機行事。船到橋頭自然直,總之,不能讓你妹妹送命。主子家的恩典,我們報也報了,還也還了。不能讓白衣這樣送命。”
長空忍了很久的悔恨和委屈爆發出來,居然抱住父親嚎啕大哭。當夜,他沒睡,他在自己房間裡練武,一直到天亮。
第二天夜裡,白衣穿好緋紅色大衫,換上桃紅色棉裙子。她很少這樣穿,這兩件衣服壓箱底了兩年。也許是知道自己“替死者”的身份後,她心裡也產生了無儘的恐懼和對生命的眷戀。一切的顏色衣服,一切的新物件,在她眼裡都好看了起來。她甚至第一次聽了奶媽的話,在唇上抹了一層淡淡的胭脂。她本來就好看,五官秀氣如描似畫,這樣一來,更像是一個充滿誘惑的危險的夢。
侯府這次的家宴,才是真正的家宴。小小幾個桌子擺在正院的廂房,菜肴都是時令的,最重要的是要品嘗春卷和蘿卜酥,因為正當這個節氣。侯崇老夫婦帶著侯聰在廳門迎接,一切與9年前那麼相似,隻是白衣一下子迎上了大公子的眼睛。
他本來是眼裡無一物、無一人的。他變了。
他看著她,拱手向宇文興行禮,向長空也打了個招呼,但是眼裡隻看著她。白衣看不懂他的眼神,因為沒穿戎裝,按照女子的禮節,福了福,又被侯老婦人拉著手問候了幾句,主客入座。
陪客是慕容、獨孤、元氏三家將軍,皆是侯家最倚重的人。席上請了個彈琵琶的,並沒有一個人談起“送歸皇子”或者“替死者”這個話題。宇文興到底是心疼女兒,話極少,一開口就帶著哭腔,再也不是當年僅憑一己之力活躍氣氛的那位將軍了。白衣心裡一疼,覺得窒息。她告了罪,拒絕了任何下人跟著自己,離開宴席,問一句花園在哪裡,沿著燈籠下飄忽的光輝走了過去,席間的聲音遠了。整個時間遠了。悲喜,也遠了。
黑夜裡的花香,鑽進白衣的袖子裡。一聲“叮咚”的佩劍撞擊,讓她回過神來。身後,侯聰與長空劍對劍,雙目對雙目,立在月下。
“你來乾嘛?”他們同時問對方。
“我想看看皇上選中的人。剛才沒看清。”侯聰說著,目光迫不及待從長空臉上轉向白衣,“你為何逃席?是怕死吧?沒有勇氣如何執行任務?我看你本來也不行,又瘦又小,不過是個黃毛丫頭。”
長空立即收回佩劍,板著臉上來拉著妹妹就走,“太好了,我們確實乾不了這個活兒。讓給您了。失陪,失陪!”
白衣立住,一動不動,長空根本拉不動她,她不算寬大的袖子反而被撕開一片,露出雪白的臂彎。她回看著侯聰,“你身為武衛將軍,是專門胡鬨的嗎?”
侯聰覺得她的聲音甘甜綿軟,有些好聽,但說話居然如此噎人,“你說什麼?”他持劍向她們兄妹倆走近了一步。
“你以為我願意執行這個任務嗎?這是皇上的命令。由著你胡鬨,把我換掉,宇文家的命還要不要?”白衣的臉在夜色裡,在侯聰的眼眸中,愈發清晰,她散發出的美麗,像有妖氣的藤,攀爬,濕潤,盎然,冷靜。
他一時說不出話。
“哈哈哈,傻了吧。”長空高興地直咧嘴。“妹妹,哥哥把你衣服弄壞了,冷嗎?咱們叫上爹爹,家去吧。”
白衣依然一動不動,侯聰甚至懷疑她冷笑了一下,兩個人的目光像千年的昆侖冰雪互相撞擊,痛苦激烈,又絕不離開對方,“枉我多年來,如此仰慕將軍,誰知你也不過如此。幸好皇上和你不一樣,絕不會朝令夕改,皇上定了我,便是我,你萬般不服,又能如何呢?憑借自私任性改掉聖意連累侯家和宇文家?你覺得我不合適,不如你,你怎麼知道?要不要比一比?”
白衣說完,眼神忽然變得狠辣,一手徹底撕掉碎了的那片袖子,向著侯聰就衝過來。侯聰舉劍匆忙應對,月光下,你來我往,他覺得自己隻顧著看她——對,應該是這個原因,影響了發揮,剛剛過了十招,手裡的佩劍就被她奪去。她的一隻柔軟的手也扼上了自己的脖子,讓他從頸部到前胸,一陣溫柔的酥麻。
“我贏了,懂嗎?我是替死者。我都接受了,你們其他人鬨騰什麼?”白衣最後的這句話,有種無解的委屈,讓侯聰的心一沉,一寸,一沉,一寸。
白衣放開他,“哥哥,咱們回席上吧。爹爹會擔心的。再說,不要辜負了侯老將軍和老夫人的慈愛。”
長空這時候回頭,多說了一句話“大公子,都說你有心病,我今天才信了。九年前,你就因為我妹妹發過狂。你不認識白衣了?我妹妹——宇文白衣!9年前,把你打得叫爸爸,你居然敢忘了嗎?”
兄妹兩個一對壁人,離去的背影在春花春月下,那麼驕傲華麗。侯聰故意壓抑的恥辱記憶浮上心頭。這些年,他每日對著傀儡發誓上進;但這些年,他確實故意忘掉真正打敗自己的那個人的一切細節。包括她是誰。
此刻,小小的她,騎在自己腰上的那一幕回來了。
忘了?怎麼可能?隻是不敢想起而已。
的確啊,白衣,宇文白衣,是她。
是她嗎?
侯聰衝向她,不知怎麼,一手就握住了她斷了袖子的那個臂彎,柔如凝脂讓他害怕——另一隻手,則捏起了她的臉,他微微蹲下身,湊近她的身體她下頜的深處,與頸部相連的那裡,有一顆黑色的,讓人心癢的痣。
白衣隻覺得侯聰的呼吸,沉重但是清新,一口口,噴到了自己的皮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