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很暗,帶著些潮黴的氣息直往鼻子裡鑽,咒語落下的時候,南宮鑰就曉得這孩子來了。
南宮鑰睜開眼睛,許多黑色的小點從眼前炸開,變成更小的微粒,黑黑的散開在屋子裡,房間桌子上的茶壺“呯”的一聲裂開,聲音在南宮鑰耳中一圈一圈蕩漾開,她看到老張頭猛地站了起來,嘴巴張了張,南宮鑰心一下提起來,好在老張頭又緩緩坐了下去。
在心裡頭低低歎了一口氣,南宮鑰再次念起咒語。
一道亮光遍布整個世界,孩童的世界應該是天真漫爛的,老張頭的這個孫子最開始也是這樣,一切的變化是從他失去了母親與祖母開始,童真的內心逐漸充斥恐慌。
再到後頭,他被一個黑瘦的老婦人從祖父身邊帶走。那個時候,他還不明白自己的祖母去世了,離開了唯一的親人的小良,內心深處植入了第二種情緒,那是害怕。他不能理解自己的祖父為什麼要讓彆人帶他走,那是被拋棄的害怕。
老婦手心裡全是繭疤,拉著他的手用了很大的力,拽得他的細胳膊像是要斷掉一樣。他突然覺得以後一定要很乖,不然的話,他的手真的會被前頭那個在他記憶中沒有出現過的老婦給拽斷,這是對未知的命運的恐懼。
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一家七口,每一個人都讓小良覺得好可怕。那些時不時投射過來的冰冷目光讓他如坐針氈,哪怕吃不飽,穿不暖,哪怕會被這家人中的兩個孫子欺負,他都選擇沉默。
稚嫩的小臉上常有青紫的痕跡,挨打那火辣辣的痛讓小良更加膽小,兒隨時都在害怕,隻敢躲著哭。
小孩子哪會看到更深的事,他沒有注意的南宮鑰卻都注意到了,清清楚楚地聽到文家人數落自家孫子的話“兩個猴子,跟張定成寄來的銀子有仇嗎?小打小鬨一下就得了。”
小打小鬨一下就得了!南宮鑰心中一片冰涼,若是老張頭知道他每年給這遠親的錢居然隻是讓孩子活下去的保障,會不會心有愧疚。他隻知道自己的傷心痛苦,卻從不曾想過,這樣小的一個孩子失去一切才是毀天滅地的驚恐與絕望。
雖說小良每年都會見到自己的祖父,可是他太怕了,他害怕自己不乖就真的會被老張頭給拋棄,他什麼也不敢說,每一次見麵都讓老張頭連連搖頭,直言孫兒與他不親了。
他一遍又一遍地對小良訴說著他的辛苦,訴說著他對小良的思念,他卻沒有看見,孩子眼中的痛。祖父的話小良一句也沒有聽進心裡,卻對祖父堅起一道無形的牆。
南宮鑰回味著小良心中那些酸澀的話辛苦嗎?因為我所以很辛苦嗎?原來我是累贅……我是,人人都討厭的多餘的人。
突然有些難過,想告訴這個心中生起暴戾的小男孩,他的祖父是在乎他的,是真的在乎他的,她想抱抱他,將那顆越來越冷的心捂熱。
在小良九歲這一年,老張頭因為王朝變動沒有回家,左等右等沒有等來老張頭的文家,隻等來了老張頭的一封書信,告之因任務離開唐國,所去之地不定,因銀兩無熟識的人帶回,隻等到了安居之地再寄信件聯係。
這就很讓文家人不滿了,文家老兩口跟著大兒子一家住在一起,聽到文阿婆帶著這消息進門,一家人的臉色可以說比大雨傾盆前的天還要難看。
“你找人讀清楚了嗎?真說的這個?”大兒子還不信。
文阿婆急了一頭的汗“我都問過三遍了,是這個事,他阿爹,你說這個事怎麼辦?”
文老漢沒有說話,文家大兒子將手中正編著竹簍的竹條子握緊,一張四方臉上短濃的眉毛糾結在一起“他可彆是出了事跑路了……這不行,我找個人去打聽打聽。”
門縫外的一家人絲毫沒有壓低聲音,門縫內的小良兒內心卻是滔天巨浪,他的祖父,是真的要拋棄他了……
清風徐徐,藍天白雲,卻壓不下心裡的恐慌,這種來自於一個九歲孩子的慌亂勝過了南宮鑰當初要被周朝換魂時的恐懼,孩子的整個身體都在顫抖,因為害怕,還有不該這個年紀的孩子該體會到的絕望。
人生有許多選擇,然而不一樣的性格必然做出不一樣的選擇,不一樣的選擇必然帶來不一樣的結果。這件事要是發生在南宮鑰身上,以她的性格,必定是選擇離家出走,但是小良不是她,小良選擇了回避。
人傾利避害的本性決定了他儘力選擇規避風險,但他選了條錯誤的路,他變得更乖,而文家人卻一日比一日更加見待不得他。
如果一開始就沒有銀錢的捆綁,也許一件事的質變還不會這麼快。因為周朝涉及到此次任務,文家人自然什麼也沒打探到,深覺上當受騙子的文家人對小良莫名的厭惡逐漸演變成一種畸形的發泄。
家中那兩個半大小子從試探到常態,以小良的打罵成了家常便飯,而文家人的態度是隻要不引起村民的注意,那打罵這種事是沒有關係的。這種容忍與引導,促使小良生命走向一個不可挽回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