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寧帝隻覺得頭皮發麻。
他嬌養了十四年的小雀兒,突然有一天長大了,想要展翅飛翔了。
也許她是無心的,但這感覺壞透了。
她想要逃離他身邊,逃出他的手掌心。
昭寧帝難得的在趙盈麵前黑了臉“你一個小孩子,自己一個人住在外麵成什麼體統?我不答應。”
就知道這事兒沒那麼容易。
趙盈也沒指望她一開口昭寧帝就能點頭,想逃離昭寧帝的掌控,非一日之功,得循序漸進。
那得有個過程。
她今天不過是來挑個頭而已。
再不濟,還有太後會幫著她逃出宮去呢。
故而這話茬就好像是在昭寧帝的拒絕中被揭了過去,趙盈麵上雖然有不情願,眼底也滿是失落,但終究是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昭寧帝暗暗鬆了口氣,察覺到方才語氣重了些,麵色稍緩“你覺得這陣子忙,就還住你皇叔那兒,過陣子沒這麼忙了,底下的差事都能交辦出去了,就搬回上陽宮。
聽說你舅舅把周衍從順天府調去給你做司隸監了?”
趙盈悶聲嗯了下“他挺能乾的,舅舅很會看人。”
昭寧帝品了品這個話“周衍是個很有才氣的人,他當年的那篇策論,我到現在還能記得大半,的確出彩,這也是他的際遇吧,總好過後半輩子都窩在順天府裡。
你覺得他能乾,還中用,就好好用他,用好了,他能當你的左膀右臂,替你分擔不少事兒。”
昭寧帝其實是個不折不扣的昏君,可趙盈也時常想,在知人善用這方麵來說,昭寧帝做的還是極好的。
無論是沈殿臣,還是嚴崇之,哪怕是薑承德那樣的人,該怎麼用,用的度應該在哪裡,實際上昭寧帝的心裡明鏡一樣。
她差點兒脫口問出來,那為什麼這麼多年也沒提拔周衍一二。
話到了嘴邊收了回去。
他愛乾什麼就乾什麼,他不提拔周衍,周衍才有機會為她所用,有什麼好問的。
於是她隻順著昭寧帝的話往下說“他的確中用的很,前兩日不知應付了多少想跑到我這兒毛遂自薦的人,這回白景禮失蹤,被大理寺的官差尋到,帶回大理寺後,也是周衍去問的供詞。
看他是個讀書人,還以為一肚子的酸腐氣,沒想到也不儘然。”
昭寧帝挑眉“白景禮的失蹤我知道,嚴卿搜捕了他這麼多天,怎麼是周衍去審的人?”
趙盈拿勺子喝了兩口燕窩湯,品完了,才揚起小臉回他“是我把白景禮扣在大理寺,沒讓嚴尚書把人提回刑部審問的。”
“司隸院未設時,嚴卿還在朝上幫承衍說過話,你怎麼連他的麵子也不賣?”
趙盈聽了這話也一點不心慌。
他並非存心試探,真就是隨口一問而已。
誰讓嚴崇之從來是個最持身公正的人,不偏不向,一心隻為朝事。
“我答應過白景禮,保他和白家周全,待陳士德的貪墨案了結後,送他一家離開京城。”趙盈手上的小勺放下去,掛在碗邊上擺了兩下,差點兒沒滑落到碗裡去。
勺子是瓷的,碗也是,擺的那兩下發出輕微的碰撞聲,很輕也很脆。
趙盈做深呼吸狀,又往下說“就是因為聽皇叔說嚴尚書他是支持設立司隸院的,我不想讓嚴尚書麵子上過不去,所以才不能把白景禮交給刑部去審。”
昭寧帝臉上掛起了無奈“所以陳士德的那些罪證,你是和白景禮做了一筆交易才拿到的?”
她不假思索的說是“起初沒想那麼多,那時候知道留雁的事,知道劉氏的事,我氣壞了,誰料到又牽扯到陳士德這些爛事。
他是朝廷重臣,禦史台中除了謝大夫外,就是以他為尊的,他乾這樣的事,就是給朝廷抹黑,何況那些銀子,大多是搜刮來的民脂民膏,至於他以權謀私曾經幫白家淹下的罪過,更是該死。”
“那白景禮就不該死?”
“他或許該死,但最該死的不是陳士德嗎?”趙盈不答反問,“我不是沒想過,白景禮說得好聽,把自己摘的一乾二淨,其實也不過是不願意幫陳士德做事了,不想受製於人了,這回借機發作,拿我當劍使,但我仍然願意相信,人與人之間,還有那麼一絲的信任和本真。”
昭寧帝怔然。
她骨子裡仍舊是那個涉世未深,不諳世事的小姑娘。
天真而又美好。
白景禮那樣的人,又能乾淨到哪裡去。
就是死十次,也是死不足惜罷了。
偏她肯信了那些鬼話,明知道是鬼話連篇,還是願意選擇相信。
這就是她本心向善的一麵,也是昭寧帝最樂得見的一麵。
天真有天真的好處,單純點,將來才不會鬨的太厲害。
小孩子嘛,哄一哄,情緒總會過去的。
她既然願意善良下去,他不妨成全,一個白景禮,又有什麼非殺不可呢?
他的金絲雀老老實實的乖巧下去,才最要緊。
昭寧帝倏爾笑了“那就依你,饒他一命,至於怎麼定罪,怎麼懲處,既然人是你司隸院審的,你定下罪狀罪名,呈個折子上來就是了。”
趙盈更是暗暗鬆了口氣,顯然高興起來“還有一件事,事關先前我被截殺,也事關白景禮今次被劫持。”
說起這個他麵容又陰沉下來“怎麼,白景禮說了什麼?”
她搖頭“他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人劫持了他,但很奇怪的是,那些人從來沒想對他痛下殺手。
我本來以為兩件事聯係在一起,是陳士德的背後還有什麼人,不想讓我告發陳士德,更要讓白景禮永遠閉嘴。
但截殺我一次不成,也沒有再派人來截殺。
明明已經劫持了白景禮,找個沒人的地方殺了埋了,目的也就達成了。
父皇不覺得奇怪嗎?”
這事兒是奇怪。
趙盈見他沉默,揚聲又說“所以嚴尚書定了陳士德的罪之後,能不能先不砍頭,把人交給司隸院審一審呢?本來我被人攔路截殺的事就沒有審過他,您當初把他交給刑部,並沒讓嚴尚書審問有關於此事的任何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