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重生而來的,好些事未雨綢繆,可以提前部署規劃,來日或能省心不少。
但她也知道,朝野上下,能成為她的對手的,沒有一個是等閒之輩。
運籌帷幄原就不是她趙盈才會的。
江南水鄉,人傑地靈。
自魏晉時期起,多少門閥士族出自兩浙一代,那些大族去朝隱匿,圖一世安穩。
劉家倒台時沈殿臣保全不下來,朝局變成了昭寧帝想要的不破不立。
可昭寧帝要扶持的是趙澈,沈殿臣要打壓的卻是他。
君臣之間產生了巨大的分歧,她不借此機會順勢而上,下一回可就沒這麼好的契機了。
宋樂儀見她半天不說話,搖著她手臂叫元元“你在想什麼?這樣出神。”
趙盈說沒有,唇角卻抿緊了。
這分明就是心裡有事的樣子。
可是這丫頭的脾氣性子,哪裡是勸上兩句她就肯聽的呢?
朝野上下真心敬服她的沒幾個,她才越發要強,凡事都要做最好的,總要做出一番成績,才能真正站穩腳跟。
趙盈心裡想什麼,宋樂儀都明白,所以才更能理解,她肩上的擔子有多重,她加在自己身上的那些壓力,又有多大。
她也是個女孩兒,比彆人更能感同身受。
宋樂儀是心疼趙盈的,如果有可能,她倒希望趙盈一直做那個無憂無慮的趙元元,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事事籌謀,一天到晚還總要防著那些老狐狸們的明槍暗箭。
“好不容易出了京,暫時遠離了太極殿,遠離了那些人和事,諸事紛雜,莫要理會。”
她把手心合著,落在趙盈手背上“元元,等到了揚州府,是一番新天地,人生地不熟,前路更加艱難。
你所思所慮,太多了。
我知你諸多謀劃,一刻也鬆懈不得,更是棋局變化莫測,一招錯,滿盤輸。
可咱們一路赴揚州府,途中偷得幾日閒總是可以的吧?”
趙盈笑不出來“我心裡總有許多事,從前的,眼下的,甚至是以後的。
表姐麵前,我也不想遮遮掩掩,便是與你說我無妨無礙,你也是不信的。
我近幾個月來,時常夜不能寐,便是白日裡也安不下心。
外人麵前總要強撐著,可我自己清楚,我在怕什麼。
表姐覺得我累,我也覺得自己很累,但是再累再苦,我沒有回頭路可以走。
偷得浮生半日閒,多好啊,咱們還能像小時候一樣,攜手出遊,隻管吃喝玩樂,哪裡管彆的。
但不成啊。”
宋樂儀眉心一震“你為什麼——”
她沒問完。
趙盈從來不會沒有回頭路。
昭寧帝那麼疼愛她,她如今抽身而退,遠離朝堂,照樣是大齊最尊貴的永嘉公主。
她要上無人之巔,其實大可不必。
就算有朝一日昭寧帝賓天,新帝不是趙澈,隻要一道遺詔,她後半生的榮華富貴,照樣牢牢握在手中。
然而她那樣執拗,總覺得自己無路可退。
宋樂儀實在不懂。
但她不能泄趙盈的氣。
於是收了聲,住了口“倒不如睡著的好。”
·
趙盈一行自京城出發,在官道上趕路三日,至於運河港口。
早有一應船隻安排妥當,隻等他們人到,即刻就能啟程。
於是眾人又棄車棄馬,登船改水路繼續行進。
入了秋後河上冷,到了夜間一起風更涼。
趙盈兩輩子沒能改掉貪嘴貪涼的毛病,一日吃多了果子,晚上起了幾趟夜,又不肯穿好外衫,折騰了兩趟,第二天就病倒了。
她這病說起來奇怪,隨行的禦醫胡泰是禦醫院裡的好手,趙盈打小有什麼病痛都是他在看,素日請平安脈也是他,是以趙盈的脈案他是最熟悉不過的人。
原說隻是感染風寒,靜養上三兩日,吃下幾服藥,也就好了。
可是自打他們上了運河趙盈病倒至今,都快有半個月了,眼看著揚州府就要到了,趙盈卻日日不見人。
就連宋懷雍和薛閒亭每每要去探望,也都被揮春和書夏給擋了回來。
後來他們追著胡泰幾次問,胡泰搖頭晃腦的說還是要靜養,恐怕是從沒出過遠門,又是第一次坐船,不適應,不習慣,兼些水土不服,小小的風寒,越拖越嚴重。
趙盈的脈象又一貫有熱症,重藥猛藥下不得,眼下隻能先溫補著調養,等到了揚州府,安置下來,好好休息,慢慢也就好了。
他是不敢拿趙盈的身體開玩笑糊弄人的,可是這番說辭實在太像是敷衍。
薛閒亭急眼了兩次,差點兒沒跟他動手,還是宋懷雍和沈明仁一左一右死命拉著,才攔住了他。
大約又過了五六日,兩岸已可見揚州風光,船隻眼看著就要進了揚州港。
是夜,茜紅紗帳後傳出咳嗽聲。
揮春和書夏守著夜,聽見了動靜忙就起了身,一個去倒茶,一個去掌燈。
船艙門不知是誰何時打開的,宋樂儀嬌俏的身影閃過,又隱在夜色中。
趙盈白皙的腕子遞出來,紅紗趁著她肌膚愈發雪白。
宋樂儀撇著嘴“彆裝了,快起來,明天就要進港口,大哥都安置妥當了,讓我來叫你。”
茜紅紗被趙盈從裡麵拉開,露出她一張笑臉,小虎牙露出一半來。
那紅潤的麵色,哪裡像是久病臥床之人。
她探出半顆小腦袋“沈明仁呢?”
“胡禦醫給他吃了點東西,睡的沉著呢。”她說著從揮春手上接過趙盈的衣服,給她披上穿好。
趙盈才翻身下床,赤腳踩在地上,書夏忙蹲下去給她穿繡鞋。
她想了想,還是忍不住交代“你們兩個彆露了餡,好好配合胡禦醫,不然耽誤了我的大事,我回來就把你們撇下,丟在揚州府,再不帶你們回京去。”
兩個丫頭一臉的苦相。
事兒是早吩咐過的,可公主長這麼大頭一次出遠門,就算身邊有世子和宋家少爺姑娘護著,那沒個伺候的人跟著,她們也還是不放心。
書夏悶不吭聲隻點頭,揮春一麵給她穿戴整齊,一麵想說話。
宋樂儀欸了一聲,虎著臉等她“早說好的事,你彆臨陣多嘴,大晚上的鬨起來驚動了人,明兒就把你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