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門小,隻能容納一個人進出,想兩個人並肩進去都不行。
更沒有什麼大雄寶殿,威嚴莊肅的氣派。
進得山門,所見也不過一間三闊的正殿,東西各一側殿,正殿後還有些地方,連著個抱廈廳,還有個抄手遊廊,能穿到後麵的三間精舍。
大齊本就不太重佛信道,昭寧帝登基之初手上沾滿了兄弟宗親的血,更不是什麼善男信女,是以各地寺廟道觀本就香客稀少。
似揚州此地,靈隱寺若不為著是百年古寺,怕也早維持不下去。
這小廟還挨著靈隱寺不算太遠,更沒有香客會到此處拜佛。
是以廟裡的和尚跑的都差不多,隻有年過五十的老方丈,身邊跟著個黑不溜秋的小光頭。
宋子安果然是早就準備好,就等著他們靠岸進城了,連選來說話的地方都這麼偏僻。
城中酒肆茶樓也不是不能說事兒,他的府邸也行,端的這樣小心,卻更可見他何等重視。
他與老方丈應該甚是相熟,也早交代過今天會帶人過來。
老方丈並不與眾人見禮,牽著小和尚頭前引路,等把人帶到一間顯然特意收拾過一番的精舍後,又牽著小和尚步履蹣跚的走遠了去。
宋懷雍皺了皺眉頭“阿叔與方丈素有往來?”
宋子安嗯了聲,擺手叫他們坐下說話“這法蘭寺兩年前就沒人了,全都跑了,各自謀生去,方丈從五歲起就在法蘭寺念經了,不肯走,就帶著他的小徒孫守著。
這兩年寺裡的香火錢全是我一個人捐的,可不是素有往來。”
趙盈看了薛閒亭一眼,薛閒亭會意,問道“你有這樣大的善心,天下多少寺廟道觀維持不下去,難道見一個幫一個?”
宋子安手邊放著個黑漆漆的碗,碗裡是清水,他端起碗喝了一大口,才翻眼白薛閒亭“我又不信佛求道,要我幫誰去?
法蘭寺地處偏僻,經年累月不見個人影,老方丈帶著小和尚守在這兒,我要見個什麼人,帶來這裡,誰也想不到,誰也不會起疑,你說方便不方便?”
果然。
趙盈瞥了一眼自己手邊的那隻碗。
宋子安的香火錢,也沒多少好賺啊。
他有錢,相當的有錢。
私產趙盈不清楚,不過光是她知道的,恪國公對底下三個兒子一視同仁,除去長子襲爵外,家裡的田莊鋪麵都是均分給他們三個的。
宋子安是小幺,國公夫人最偏心他,早年京東郊的呼蘭馬場,那是國公夫人的陪嫁,後來也變成了宋子安名下。
國公夫人私下裡不知道塞了多少之前的產業給他。
所以天下熙熙皆為利來這話說的一點也不錯,誰都不能免俗。
“小舅舅有先見之明,早就想到了今日。”
“是我早就在盤算今日。”宋子安挑眉,毫不避諱,“六年前是我自請離京,出任這個兩淮都轉運使的。揚州府再物阜民豐,再人傑地靈,到底遠離京城,怎麼也算是背井離鄉。
我要做官,三省六部哪裡不由得我去,我跑到這兒來乾什麼?
想知道為什麼嗎?”
趙盈唇邊的弧度一時更大了些“因為你想賺個從龍之功,叔公和大舅舅卻不肯。父子兄弟相爭不下,你索性遠離京城,自闖一片天地來。
不過小舅舅,說到底,你今天這樣底氣十足的在我麵前說這些,也還是因為你是宋家嫡子,何必呢?”
宋子安麵不改色“我出身好也怪我?我和父親大哥政見不合,要走的路也不一樣,那也不妨礙我是宋家嫡子。
我又不是被逐出宋家,更不是判家之人,什麼何必呢?”
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咯。
趙盈聳了聳肩“小舅舅在揚州府蟄伏六年,等待時機,現在覺得時機成熟了?”
“你在朝中出將入相,雷霆手腕,我在揚州均有耳聞。從禦史台到大理寺,就沒有你趙盈不敢得罪的地方,不敢得罪的人,便是刑部,你不是也闖過嗎?”
宋子安兩隻手臂搭放在扶手上,噙著笑,眉眼彎彎的“你能為趙澈去死。”
趙盈倏爾變了臉色。
前世的趙盈,的確能為趙澈去死。
隻要他能坐上那個位置。
薛閒亭咬著後槽牙“這樣聽起來,你也不像是奔著趙澈來,倒像是奔著元元。”
宋子安不置可否“有什麼區彆嗎?”
“就因為我能為趙澈去死,就叫小舅舅下定決心,扶持趙澈?”趙盈眸色幽深,閃爍著說不清的光芒。
“無論趙清還是趙澄,都並不需要我,從一開始,我也就隻能選趙澈,不過——”
他故意為之,吊足了人胃口,拖長了音調卻半天不說後話。
宋懷雍點了點扶手“不過也要看他值不值得。譬如元元一心隻想做逍遙富貴的大公主,奪嫡之爭三殿下的成敗死活,她全然不在意,那他就不值得,因為他手上沒有牌,是嗎?”
宋子安那一聲是接的相當的痛快,幾乎就在宋懷雍話音落下的一瞬間,他就沉聲應了宋懷雍這話“我確是覺得該早早謀劃起來了,但要實在是不成,我也不是非要攪和進來。
趙澈手上沒有牌,他就隻能等死。
爭不過趙清和趙澄,誰幫他誰跟著一起死。
我又不是個傻子。
父親和大哥所說也不錯,將來不論誰做太子,誰做新帝,宋家都還是宋家,恪國公府爵位世襲,也還是誰都拿不走的。
我非得搭上一條命不成?”
趙盈心裡冷笑。
這就是人心。
杜知邑當初也是如此。
說要投靠輔佐,其實人前不顯露半分,怕受牽連。
宋子安自己生出野心,哦,他自己大抵覺得那算是雄心壯誌,但也打算審時度勢,看看可不可行。
趙澈手上握著她,她為趙澈出生入死,四處奔走,把前期的什麼困難都解決了,還要他乾什麼?
她有昭寧帝的寵愛,能乾成許多事,也能拉攏到好些人,非得指著他不成了嗎?
真有意思!
趙盈麵色鐵青。
宋子安瞧見了“知道你為什麼生氣,但平心而論,我說錯了嗎?我原就是錦上添花的花,不該是雪中送炭的炭,因為我沒必要。”
薛閒亭都快讓他給氣笑了。
那要說康寧伯府如今怕快撐不住了,杜知邑不得不如此行事,他呢?
他們廣寧侯府總是如日中天吧,他豈不是也沒必要?
“天下好事竟都是你一個人的。”薛閒亭嗤笑道,“你是錦上添花的花,那我算什麼呢?
我瞧你不像是要輔助主君的架勢,倒是要元元和趙澈來求著你相助的做派。
你自己想做一件事,想走一條路,還要轄著你將來的靠山,我都覺得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