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盈似乎看穿他所想,又道“我不是急功近利,分寸我自己會拿捏,你不用擔心這個。”
宋子安覺得眼前的趙盈是趙盈沒錯,但她又不是那個趙盈。
揣摩人心,拿捏人,她好像做慣了,簡直如魚得水。
從頭到尾,她的態度,她說出口的每一個字,把他吃的死死的。
反客為主,她真是信手拈來。
他悶聲問“你還希望我在揚州府做什麼?”
“揚州官場個個清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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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法蘭寺出來,宋懷雍和薛閒亭都沒再上宋子安的馬車。
好在趙盈的馬車是真足夠寬敞,尤其章樂清可太會辦事兒了,她奉旨欽差,又是天家公主,章樂清也不知道從哪兒弄來這麼大的一輛馬車,專供她出行所用,那馬車裡坐七八個人都鬆散有餘的。
等上了馬車,徐冽也沒趕著下山,是直到宋子安的馬車漸次駛遠,他叫了聲殿下,趙盈拍了拍車廂內壁,他才駕車下山。
宋懷雍觀她神情,似有愉悅之色,想她同宋子安說的那些話,不免又擔心起來“你真要拿揚州官員做筏子?”
來之前可沒說過這事兒。
他知道她此行揚州府一定另有目的,不然真不至於親自來一趟。
從古至今就沒有哪一個有心奪嫡的皇子肯離開京城的。
哪怕是形勢不明的時候。
京中形式變化莫測,這一來揚州數月,就算京城裡一切都交代的妥當,也還有父親坐鎮,但輕易離京,實在不像是如今的趙盈會乾的事。
不過當日他問過兩回,她隻說起沈明仁的事,其他的也不肯多提。
他想著她近來很有出息,做事有章法,又肯沉下心來慢慢琢磨,也就隨她去了。
他想了想,又說“牽一發而動全身,揚州府屬南直隸,你要辦揚州官員,還不知道要牽扯進來多少人。”
“宋子安總是有這點分寸的。”趙盈噙著笑,並不顯得如何緊張,倒像是在同他說今兒中午要添什麼菜,加什麼湯一般,“我原本也是想等來了揚州,少不得要借宋子安的力,如今倒輕省許多,不比我費心思了。
他在揚州任都轉運使六年,揚州官場他比咱們任何人都更熟悉。
什麼人動了無關緊要,什麼人眼下是暫且不能動的,這點分寸都沒有,我要他有什麼用?”
宋樂儀就靠在她身邊坐著,聞言側目看她“你在考驗宋子安啊?”
“他說輔佐就輔佐,說投靠就投靠,我又不是撿垃圾的,什麼爛的臭的都往身邊招攬。”
她自己也知道這話說的難聽,但事實就是這樣的。
“以往親厚,那是情分,可是這種事,沒什麼情分好談的。撇開朝中事,我仍然覺得他是個不錯的人,也仍願意同他往來親厚。”
宋懷雍嗯了一聲,表示讚同“其實他能在揚州乾了六年,總不會是個草包。”
宋家也不會養出個草包兒子,丟人現眼。
她也不過是想看看宋子安能做到什麼份兒上,他的能力底線又究竟在哪裡。
“是不是草包我不知道,能不能辦實事才是我關心的。”趙盈挽上宋樂儀胳膊,小腦袋一歪,靠在她肩膀上,“他又不是你們,縱使年少時親厚些,也並不到我無條件便要信任他的地步。
六年不見了,他身後是恪國公府宋家,誰知道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呢。”
宋懷雍神色一凜,連薛閒亭也顯然吃了一驚“元元?”
趙盈就像是沒說過方才的話,一時笑起來,自己打岔道“都說淮揚菜一絕,都這個時辰了,咱們也不回去了,進了城找個茶樓喝兩杯茶,中午我請你們外麵吃呀。”
宋樂儀把她頭給推開了“怎麼還打岔呢?跟我們不是無條件信任嗎?也不說?那你這是不信任徐冽了。”
她虎著臉,作勢就要拍車廂內壁“叫他停車,躲到一邊兒去。”
馬車還是穩穩當當的前行著,徐冽明明什麼都能聽到,偏裝作什麼都沒聽到。
趙盈叫她逗笑了“表姐,你彆總打趣徐冽啊,他人老實,你怎麼總欺負他。”
外麵趕車的徐冽眼角抽了抽。
他什麼時候變成老實人了?
薛閒亭也咧嘴“老實人儘乾離經叛道的事,你這是哪門子老實人?”
宋懷雍拿手肘撞他,示意他人就在外麵,人家聽得見。
他自己沒事人一樣,根本不當回事。
宋樂儀也笑“我連你都欺負了,還不能欺負他?你彆打岔,我倒想問問你,怎麼連宋子安也懷疑呢?小時候跟在人家身後一口一個小舅舅,叫的那樣親熱。
恪國公府的孩子那樣多,從大伯到小叔叔,便是三個姑母待你也都是好的,你卻總不愛跟他們親近,唯獨小叔叔是個例外,為這個還惹得姑母醋過一場。
變臉這樣快呢?”
其實這樣不好,趙盈知道。
且當日她同宋樂儀說什麼用人無疑,到了宋子安這兒好像又不是那回事。
宋子安想做什麼她了解了,也能理解,是以宋子安未必存什麼壞心,大概也能真心實意替她辦事。
隻是信任這東西彌足珍貴。
她不也是嘴上說著用人無疑,實則並非事事告知孫淑媛嗎?
要如今的她敞開心扉,實在不太可能。
也就隻有他們而已了。
趙盈又把小腦袋靠過去“親熱歸親熱,我方才不是說了,撇開朝廷裡的事,他還是我的小舅舅,一碼歸一碼,不能混為一談。
我不信任他,要考驗他,試探他,難道他就是無條件信任我的嗎?
照表姐這麼說,他年少時跟我玩兒的那麼好,我又肯親近他,他動了這心思,怎麼不是立時就想到輔佐我和趙澈呢?
他這六年時間都謀劃了些什麼,思慮了什麼,今天草草帶過,可什麼都沒說。
他不也在考驗我們——是用時間,用借朝中旁人的手,在考驗我們。”
趙盈牽過宋樂儀的手,把掌心朝上,另一隻手在她掌心上畫著圈,一圈圈的,動作輕緩,竟也不覺得無聊“留雁和孫淑媛的事,表哥表姐何曾多問過我半句?
設立司隸院,要做皇太女,這種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事,舅舅又可曾罵過我一個字?
當日西北凶險,可我開了口,隻說為了我,薛閒亭便朝堂請旨,毛遂自薦,主西北之事,一去數月,長途奔波,他又可有刨根問底,深究過旁的?”
話音落下,手上動作也止住,她幾不可聞輕歎道“人跟人本來就是不一樣的,親疏有彆也就是這麼個道理。宋子安的做法自然是無可厚非,那我對他沒有十足的信任,也沒什麼奇怪的吧?”
她語氣之中透著無所謂的態度,三個人麵麵相覷,一時皆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