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船駛離港口碼頭,百姓仍聚在岸上,直到船隊越來越遠,在運河上漸次看不見,趙盈耳邊都依稀還能聽到百姓們的那些話。
得民心者得天下,她今天才真真切切的領悟了這句話。
玉堂琴隨她上了主船的,她人在甲板上,眺望著遠方碼頭岸上方向。
身後腳步聲傳來,靠近之後又停下,她身上多了件披風。
趙盈回頭看,見是他,想起關氏來“玉夫人身體不好,上了船之後還習慣嗎?胡禦醫說怕她身體底子弱,經不起風浪顛簸,開了方子,我讓揮春盯著煎藥了,要有什麼不好,先生隻管去找胡禦醫,我交代過他,不許怠慢。”
玉堂琴說無妨“她底子雖然弱些,但上了船後倒一切都還好,倒是殿下,早間風大,運河上起了風刺骨的冷,這樣站在甲板上吹風,怕要受風寒。”
“我今日有些激動,在船艙裡坐不住,就想在這兒看一看。”
其實什麼也看不見了。巘戅戅
趙盈深吸口氣,又道“先生昔年受人崇敬,也是這樣的感覺嗎?”
玉堂琴失笑搖頭“自是不一樣的,我不如殿下,殿下是真正的愛民如子。”
她微訝“先生怎知這不是我的另一番謀劃?”
“或許吧,但那筆錢,殿下大可不必如此處置,心中無民,隻為權勢與恩寵,帶回京城,入戶部賬上,皇上一定很高興,殿下又是大功一件。”
玉堂琴雙手環在胸前“可是風浪起了,殿下心裡有準備嗎?”
“不是風浪起了,是從來沒有停過。”
趙盈慢慢收回目光“先生不是也不怕嗎?”
怕或是不怕,從來都沒那麼重要。
玉堂琴幾不可聞歎了一聲,也低眸一瞬“有件事,一直沒有告訴殿下。”
趙盈眼皮猛然跳了跳“什麼事?”
“四年前,燕王殿下也來找過我。”
趙盈頓時渾身僵住。
“你會有大麻煩的。”
那天玉堂琴如是說。
她百思不得其解,她會有什麼麻煩,是和趙承衍有關的。
後來也沒太當回事,畢竟於她來說,趙承衍也不會真的對她做什麼。
那個人,那種性子,還不至於對她不利。
可玉堂琴說,四年前趙承衍來找過他——
看來是她從前太過疏漏,年幼時什麼都不甚關心,連趙承衍何時離開過京城她都毫無印象。
而且……
“皇叔一直知道先生行蹤?他早就知道先生隱居妙清山中嗎?還是特意尋了先生隱居之處,找上門去的?”
“他一直知道。”玉堂琴麵上有些不自在,“燕王殿下十六歲的時候,就在妙清山見過我,那是他第一次知道我隱居妙清山。”
但更多的關於趙承衍是怎麼找上山去的,他一概不提,趙盈瞧著他也是沒有開口交代的打算。
她無意探究,更想知道的是,四年前趙承衍找他乾什麼?
她挑眉,目光定定然落在他眼中,四目相對,更多的是詢問。
玉堂琴本就打算坦白的,自然不閃躲“那時候趙清十四,孔承開第一次在太極殿請旨封王,他來找我,是警告我的。”
警告?
趙承衍嗎?
他向來寡淡散漫,也會警告彆人?
他那時候便算準了玉堂琴會出山?
趙盈眉心蹙攏的更厲害了“皇叔怎麼會專程跑到揚州府去警告你?我想不明白……”
“我和許宗之間的事情,燕王殿下好像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可他究竟知道多少,我也不得而知。”
玉堂琴喉嚨滾動。
對於趙承衍,他是拿不準的。
從沒有誰叫他感到頭疼。
無論年輕入朝,還是後來避世,先帝,群臣,到後來的許宗等人,他都自問遊刃有餘。厺厽品書網vod厺厽
那時候年僅二十歲的趙承衍站在他麵前,他恍惚看見了曾經意氣風發的自己,但下一瞬趙承衍的咄咄逼人,又叫他清楚地意識到,眼前的青年人和他是完全不同的。
趙承衍骨子裡是趙家人與生俱來的狠厲與淡漠,對世人皆可冷情寡淡,手上過一條人命也不過就是眨眨眼的事兒。
“我想燕王殿下是不希望我扶持任何人,隱居避世二十年,他卻似乎算準了,趙清兄弟會想方設法尋到我的落腳之處,更會不擇手段逼我出山”
他話音微頓,看著趙盈又笑起來“不過事實證明燕王殿下深謀遠慮,實有先見之明,殿下果然在四年後找到了我。”
其實前世他是為趙澄所用的。
但不管前世還是今生,趙承衍在四年前的舉動,都足可見他是真的有先見之明。
可是為什麼後來他什麼都不管了?
他四年前離京,跑到揚州府特意警告玉堂琴,不想讓玉堂琴參與到黨爭奪嫡中來,然而後來玉堂琴還是出了山,跟隨了趙澄……
或者那時候大勢已定,即便是玉堂琴,也無法動搖趙澈的帝位,將他自高台拽下來,而趙承衍那時若再對付玉堂琴,倒顯得他扶持趙澈登位一樣。
真是讓人捉摸不透。
趙盈麵沉如水“怪不得先生那天會說我有大麻煩,也怪不得我第一次上山時,先生會說絕不出山輔佐我任何一個皇兄。”
玉堂琴又歎道“其實四年前我已經答應過燕王殿下,如今就算是失言了。”
趙盈側目打量他“先生今天告訴我,是怕回京之後皇叔對你不利?”
“這樣說似乎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把燕王殿下想成惡毒之輩,但殿下又確實沒說錯。”玉堂琴往後退了半步,略一拱手,“我既隨殿下下山,再度入世,殿下總要護我周全的吧?”
這可真不像是玉堂琴說的話啊。
趙盈心下生出無限感慨。
“我兩次見先生,都覺得先生是恬靜淡泊之人,又有些大無畏的精神,沒想到先生竟害怕皇叔。”
那就說明趙承衍其人是真的可怕。
玉堂琴畏懼的是他這個人,而不是大齊燕王。
趙盈點著手背想了須臾“我既說服先生出山,自然護先生無虞,先生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