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盈眸色一沉“世人大多如此。這就跟人走茶涼是一個道理。”
宋樂儀抿唇“倒也是,六年前若徐冽以武狀元功名出仕入軍中,這六年間多立軍功,戰功赫赫,今時今日自然又是另一番風光。
六年過去,朝廷再出一個武狀元,這個楊潤哲身手又實在是好。況且他算寒門出身,一個開武館的,有今天的成績,百姓自然更加吹捧。”
“他處處學徐冽的樣子,顯然就是為了風頭更要蓋過徐冽,京中吹捧,也未必全都是百姓自己捧高的他。”
“你是說……”
“自然不是。”
杜知邑人沒進門,聲音先從門外傳了進來。
趙盈回眸“進來說話啊,站在外麵乾什麼?”
他才推開門,款步入內。
不管外麵鬨成什麼樣子,杜知邑臉上似乎永遠都能保持著事不關己的漠然。
他眼尾還噙著笑意,宋樂儀嘖了聲“你是知道些什麼嗎?”
“派人去打聽過,楊潤哲的生平,還有他在西郊校場上打出來的威風,都是有人刻意傳播開的。”杜知邑倒十分的不見外,拉了張凳子就著圓桌旁就坐了下來。
趙盈和宋樂儀還沒吃茶,他自己先倒了一杯潤嗓子“你想想,弘農楊氏後人,走到今天,做了天子門生,這一上戰場,還了得?
要麼這一戰兵敗,但主將是秦況華,他至多是頭頂上的光芒減弱一些,沒太大影響。
要麼,一戰成名。
人家憑一己之力重振弘農楊氏百年門楣,了不起吧?”
自是了不起。
“他雖然年紀大了,但沒成過家,身邊連個通房丫頭也沒有,開了多少年的武館,又有積蓄。”杜知邑嘬了口茶,發出聲響來,而後把茶盞擱回桌上去,“有財有勢,軍功傍身,徐將軍可跟人家比不了。”
趙盈麵色又沉三分,側目去看宋樂儀,她倒沒什麼反應。
她擰眉。
果真是她想多了?
宋樂儀思忖半晌,才歎道“徐冽是庶子,雖然出身名門,但和他兄長在出身上本也是差了一截的。
照徐家門第,他兄長昔年是能尚主之人,他若不曾叛家而走,輪到他,也沒那個福分。
他要還是徐家子,有今日從軍建功的機會,那是另一番光景不假。
可徐統領已經不認他是徐家子,當初要把他從宗譜除名,是他大哥苦求才作罷。
如今想來,他的出身,其實還不如這個楊潤哲。
除非……”
“除非徐照暴斃,他大哥做了徐家家主,手足情深認回他,他還是那個風光得意的徐家六郎,但我看徐照身體好得很。”
趙盈睨他“徐統領聽見這話,不把你打的半個月下不了床才怪。”
杜知邑不以為意“事實如此。”
宋樂儀心頭微緊,目光便轉投向趙盈“可你說沒有證據能證明他和薑承德沆瀣一氣,蛇鼠一窩,本就受薑承德指使行事,又不能帶上劉榮到禦前坐實他便是當年的玉麵貔貅。
現在觀他諸番行事,來日豈不是心頭大患?”
“你既已覺得此人乃是心頭大患,他就不會再是你的心頭大患,可怕的,永遠是藏在平靜湖麵之下,隱匿於陰暗處,看不見,摸不著的。”
趙盈緊了緊手中瓷杯“我讓徐二跟你說的那件事,怎麼說?”
杜知邑才斂了玩笑神色,一本正經的搖頭“早年大齊與柔然雖無戰事,但柔然向來狼子野心,不似北國,邊境互市也隻是半年開放一次。
其中雖有些暴利生意,但風險大,操的心太重,我也不差那點錢,是以生意從無伸向過柔然那邊,在柔然境內沒有人脈可用。
如果殿下真的想查朝中是否有內奸通敵賣國,不妨還是讓徐二帶人喬裝打扮,混入柔然,伺機打探消息。
就是眼下兩國戰事已起,風險會更大些,而且沒頭沒腦,貿然前往,也未必能查出什麼。”
他略想了想,又抿唇“高良騫當殿言明,沈殿臣欲言又止,其實朝中人人不安,都會有此念。
戶部掌管天下銀錢,國庫空虛之時柔然便與北國勾結起兵,戶部也會向皇上進言的。
所以我倒覺得,此事殿下不必操之過急,甚至可以聽之任之,放任不管。”
她不必冒尖,因為人人心裡都有一杆秤。
可未必人人都會疑到薑承德身上去。
杜知邑所言和舅舅當日所勸幾乎是如出一轍,但趙盈有她自己的盤算。
她說了句知道了“眼下國事為重,最要緊的是北境與南境的兩場戰事,餘下的,等戰事了結,慢慢再議吧。
銀子你準備好了嗎?”
杜知邑眼底閃過無奈“白銀五萬兩並黃金八千兩,真金白銀,沒用銀票,昨日已經全部點齊,交給我大哥了。
他說今日午後入清寧殿麵聖的,這會兒應該已經去見皇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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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寧殿,西次間。
昭寧帝落筆朱批的手一頓,緩緩轉過頭,終於正視起這個素日庸庸無為的康寧伯世子“你說你是為什麼而來?”
杜知淮拱手又禮“戰火紛紜,臣身為康寧伯府世子,臣弟為伯府嫡子,雖不能上陣殺敵,然也心細家國安危,更敬佩沙場浴血的將士們,故而臣弟這幾日將名下產業歸攏,得白銀五萬,黃金八千,悉數進獻,願為此戰儘綿薄之力。”
昭寧帝麵色舒緩下來,狼毫置於菱花筆格上,叫免禮“卿有此心,朕心甚慰,隻是此乃國事,戶部已點齊銀款,豈有用康寧伯府私產之理。”
為君之人,麵子功夫總是要做給臣下看的。
杜知淮便越發恭順遜“家國天下,無國何來家,康寧伯府爵位世襲,乃是皇恩浩蕩,臣父子理應進獻。
臣於午後入清寧殿麵君,也是未免朝中各位大臣乃至勳貴有爵的人家多心。
臣弟經營數年,皇上是知道的,他生來喜歡這些,如今倒派上用場。
父親不在京中,臣昨日與臣弟商議,私下將銀子進獻,不願圖惹是非。”
國庫空虛不空虛,昭寧帝比任何人都清楚。
這五萬兩白銀加上八千兩黃金,同各部用銀比起來根本不值一提,但卻能解戶部眼下歸還各州府所籌措來的軍餉一項上的缺口。
“行,你既然這樣說,那你去吧,朕命人告知戶部,讓戶部的人到伯府去收這筆銀子,也省得你們兄弟再跑一趟,戰事了結後,朕自論功行賞。”
杜知淮便又把封賞之事推辭一番,昭寧帝見他幾次推脫,是真不願受,才改了口,許他康寧伯府一個美名,而後讓孫符送了人出去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