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了二月初八這日,北境大捷的奏報終於抵達兵部,高良騫在太極殿上總算敢抬一抬聲音去說話。
昭寧帝的臉色也比前些天緩和了一些,然則話鋒一轉,又詢南境戰況“秦況華可還有奏報傳回!朕讓兵部去問,連丟三城四鎮,軍中損兵折將,如今究竟還能不能戰,他也無回話不成!”
可是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南境連敗的第三日,昭寧帝震怒之餘還要另彆地駐軍將領往赴南境去替下秦況華呢。
那不都是氣話嗎?
南境軍這樣屢戰屢敗,隻是更漲柔然軍威與士氣,昭寧帝也是叫氣昏了頭,損兵折將,能否再戰,這還用問嗎?
秦況華現今隻是鏖戰苦撐而已。
這樣受挫,軍中士氣蕩然無存,還拿什麼跟柔然打?
看樣子,武舉選用人才,是白耽誤工夫罷了。
趙盈下意識去看薑承德,他臉色果然是殿中最難看的那一個。
她越發篤定心中所想,抿唇不語。
雲郎之硬著頭皮橫跨出半步來,拱手叫皇上“高將軍捷報中詳陳,最後一役,大獲全勝,全靠徐將軍出奇策,率精銳前鋒五千人,聲東擊西,一把大火燒了北國軍糧草,造成夜奔襲營的假象,引其主力部隊兩萬人追出營寨,高將軍才能親自率部,攻破敵軍主將營帳。
臣以為,皇上不妨再下旨意,讓高將軍即刻還朝,徐將軍既有如此奇策,南境危局,說不定……說不定亦可解。
況且北境軍大獲全勝,士氣高漲,長途跋涉隨辛勞,但將士們沙場浴血從不怕吃苦受累,軍中留下壓陣之人,眾將領可先行支援南境。
總好過……”
總好過秦況華他們在南境與柔然對峙,死撐著。
人的傲骨和銳氣,都是被磋磨沒的。
秦況華年不過三十,正值血氣方剛之時,但連戰連敗,他從前自視再高,經此一戰,心氣也磨沒了。
高良騫見昭寧帝略有遲疑,忙附和“臣也是此意。
雖然現在命高將軍率眾將快馬加鞭回京,實在是有些不近人情,但南境告急,軍中主將自會體諒,也會明白朝廷為難之處。
等到南境告捷,便是修整上一整年又有何妨呢?”
昭寧帝沉聲準了奏,其實他心裡比任何人都要急切。
南境對峙的局麵,如果由著秦況華再這樣節節敗退,那就隻能求和。
柔然就是為了錢財和城池才舉兵來犯,不割地賠款,是和不了的。
這是奇恥大辱!
散朝後徐照又快步追了出來。
他在後麵追,高良騫腳下就生了風一樣往前躥,但到底沒能快過他。
他黑著臉把人給按住。
高良騫眼底閃過無奈“徐統領,我殿上所言句句屬實,絕不是刻意為小徐將軍請功,就算我不說,高將軍班師回朝也會為小徐將軍請功請賞的啊。”
徐照知道他誤會,鬆開手,緩了口氣“敢問高大人,高將軍捷報中可有提及……軍中傷亡情況?”
這些人都是人精,他一個遲疑,目光閃爍,高良騫立時就明白了他到底想問什麼。
眼下散朝,同僚出殿,他二人站在台階前,徐照還刻意壓了壓聲。
父子連心,骨肉至親,彆扭鬨了六年,可心裡還是記掛的。
他歎了口氣“小徐將軍驍勇善戰,率部五千,全身而退,實乃大齊一員勇將,智勇雙全,頗有徐統領……”
他差點兒說錯話,尷尬的收了聲“徐統領放寬心。”
徐照也尷尬,說了聲多謝,轉身便走。
高良騫看著他背影不免歎息“親父子,何必呢。”
趙盈背著手踱步來,正好聽見這一句,眯眼往台階下的方向看去,嘖了聲。
高良騫猛地回身,見是她,先見禮。
趙盈擺手叫他起“徐統領剛才……問起徐冽?”
“是啊,怕小徐將軍戰場負傷,特意追上來問的。”高良騫的語氣中全是惋惜,但和趙盈又沒多少話可說,一拱手,“臣部中尚有事,先告辭。”
他提步下台階,往宮門方向走。
趙盈卻站在玉階上,久久未動。
周衍和宋懷雍一左一右陪在她身邊,二人對視一眼。
宋懷雍上前半步“怕徐冽回京後回到徐家去嗎?”
趙盈搖頭“徐照還活著,他就不會回徐家,況且就算他回了徐家,也仍舊是為我效力的徐冽。”
“那你……”
“我本以為徐照真是鐵石心腸,同他斷絕了父子情份,現在看來,徐照並不是。”趙盈黑著臉,“但他的舉動會令徐冽為難。”
宋懷雍擰眉“父子骨肉,哪裡真有隔夜仇嗎?如今這樣不是很……”
“表哥覺得這樣很好,所有人都會這樣認為。”趙盈回身,打斷了宋懷雍的話,“你們從沒有人想過,徐冽因何叛家而走,六年不歸。六年後,曾經揚名上京,令無數閨中貴女傾心的徐冽,寧可做永嘉公主身邊一暗衛,也不肯到徐照跟前磕頭認錯,回歸徐家。
表哥,你想明白了這件事,就不會認為徐照的關切於徐冽而言是好事了。”
趙盈是有些負氣的。
她背著手一遞一步下台階,背影寫滿了拒絕。
她從不因旁人同身邊親近之人生氣,何況是宋懷雍。
宋懷雍倒不生氣,隻是覺得她那番話雖有深意,但他確實一時想不明白。
周衍從後邊步上來,唉聲歎道“太極殿上的殿下永遠那樣清冷理智,也隻有在你麵前,才有幾分性情。”
“你懂了?”
“徐將軍和徐統領是父子,卻道不同,道不同不相為謀,一輩子注定了背道而馳。徐將軍為此戰敢冒奇險,徐統領關心的卻不是北境戰果,南境戰況,隻有徐將軍一人安危。”周衍拍了拍他肩膀,“徐統領或許是慈父,徐將軍卻早就不需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