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著跟上去,又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景善坊近來生意實在好,辛程是昨日就派人來定過位置,三樓的雅間才留有一間給他。
今日一樓大堂中是說書人在講則天皇後之野史所記,抑揚頓挫,講的不錯。
說不得這些故事講了幾日,今日正又講到則天皇後臨朝稱帝一則,如何知人善用,明察善斷,又是如何大興酷吏之治,殘害李唐宗室,再至於又如何與其女太平公主共享男寵,雲雲此類,竟講的津津有味。
趙盈上樓時正聽聞則天皇後大興酷吏之治此處,說書人口中那自是雷霆手腕的一代女皇,心狠手毒,她便聽見有樓中客人私語,說她亦是手腕剛硬,心狠手辣。
宋樂儀麵色沉下去“徐二。”
趙盈擺手“悠悠之口,難道儘殺之?”
“可……”
她還能笑得出來,好似不在意,隻是眼神匆匆瞥過傳出聲音的雅座,她不確定是不是那一間,一眼而已,收回目光,提步上樓去。
辛程跟在她二人身後,也想知道她如何處置。
一直等到上了樓,入了雅間落了座,小二且先奉上茶水點心來,辛程給了賞銀後,那小二正要退出去,趙盈攏指叩桌案,小二便又駐足“公主還有什麼吩咐嗎?”
“今日台上說書人講的這一段,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難道還要將則天皇後如何與女共享男寵之事一一細說?豈不有傷風化?”
她聲音清冷,小二頭皮一緊“那公主您的意思……”
“去換一折話本來講。”她手肘撐在桌上,手掌心托著腮,“這位先生既通古知今,叫他選了馮太後或蕭太後生平來講,孤喜歡聽這個。”
那小二就是再蠢笨,也曉得她用意,哪裡還敢在這屋中多待,唯恐下一瞬他是要遭殃的,忙不迭的應著是,貓著腰就退了出去。
一出了門又匆匆告訴他們掌櫃去,那掌櫃原是極會來事的人,不知如何一間一間屋子的進,又如何一一安撫勸說,再不叫人議論趙盈之事,連台上說書先生也匆匆換了一話本,話鋒一轉,由則天皇後事跡向前追溯,選了遼國太後蕭氏生平講起來。
趙盈給了徐二一個眼神,他會意,退至門外。
辛程側耳細聽,果然腳步聲沒在門口停下,反而朝著樓梯方向去遠。
他回眸,好整以暇打量趙盈“殿下不是說,悠悠之口難堵,無法儘殺之嗎?”
“二公子入京謀事,難道不知我曾罰城中妄議尊者,踐踏天家威嚴的刁民每人一月苦役之事?”
辛程嘖聲“法不責眾。”
“所以我隻抓那些冒尖出頭的,我聽不見是他們運氣好,我聽見了,他們認栽認倒黴。上一次是一月苦役,這一次可就沒那麼便宜。”
趙盈高高的挑眉“二公子覺得此舉不妥?”
辛程搖頭說沒有,卻又去看宋樂儀“大姑娘覺得呢?方才見大姑娘麵含慍色,眉目間滿是惱怒,您是想叫人把人抓了?還是把人舌頭割下來?”
這種話他說的輕描淡寫,宋樂儀聽來實在血腥。
這人究竟想乾什麼呢?
無論他要選誰,矛頭本都不該指向她。
宋樂儀眯了眼“殺雞儆猴,殺一儆百,這道理辛二公子不懂?”
辛程嘶了倒吸口氣。
這表姐妹二人還真是挺像的。
看起來一個是明豔無方,一個是風姿綽約,可怎麼喊打喊殺,都不帶皺一下眉頭的。
宋樂儀把他神情儘收眼底,掀了眼皮橫去一眼“二公子似乎覺得這樣不好。”
“也好,也不好。”他似是而非一句話,目光始終定格在宋樂儀身上,“英姿颯爽,卻也過於血腥,端要看人能不能接受了。這就好比——桃花。”
他聲音戛然而止,是猛然收聲的。
趙盈已經皺起眉頭,宋樂儀臉色也未好看到哪裡去。
話裡有話,弦外之音究竟如何,她們暫且不得而知,隻這樣的話,大抵含著些風流。
辛程不敢把人惹急惹毛,忙轉話鋒“宜室宜家,也是逐水飄零,都是一樣的道理,隻要殿下和大姑娘自己高興,那才最要緊不過。”
宋樂儀又挑眉,也不再看她,反手拿了個橘子在手上,細細與趙盈剝來“我隻公主這一個表妹,說來是枉顧尊卑的僭越,於我便是一母同胞的親妹無異,我自是到何時都護著她的,旁人生死,我不甚在意。”
大約……確實在某種程度來說,她和趙盈也像一類人。
能雲淡風輕斷人生死。
方才樓梯上那一聲徐二叫出口,是要殺人的。
她沒撒謊,更不是在做戲。
她真的認為那些人該死。
辛程不免又多看她兩眼。
那樣的眼神雖不至於赤裸裸,卻也灼熱。
趙盈接過宋樂儀剝好的橘子,見辛程越發無狀,臉色陰下來“你在看什麼?”
明知故問。
辛程順勢收回目光,方才實則已唐突佳人,這會兒得和軟些,不然把人惹毛了,可不是他想要的。
於是他笑著搖頭“隻是從未見過似殿下,似大姑娘這樣的女孩兒,此番入京,方才知天地之大,無奇不有,千人千麵,什麼樣的性情都是有的,這上京養人,姑娘家也可豪氣颯爽,真叫人心生向往,突然慶幸我與六郎一道進京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