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盈希望他在外是有骨氣的,至少不墜了司隸院名頭。
起初他是真辦不到,畢竟在順天府做了快五年的推官,學的都是些看人下菜碟的本事。
既沒出身又沒地位,平日裡見的哪一個不是貴人?他對著誰也不敢真把腰杆子挺直了,所見有不公不平之事,也沒有年少讀書時的心氣兒去揭發,更彆說真不卑不亢的對待朝中重臣與世家子弟。
不過在司隸院待了這麼久,頭前徐冽和李重之二人又不知幫了他多少,現如今周衍身上也有了些三品司隸監的氣勢。
孫長明下意識退了半步“不知我三弟犯了什麼事,竟勞動周大人親自來侍郎府拿人呢?”
他話說的夠委婉,但警告的意思也還是表達得一清二楚。
周衍並沒回答他這個問題。
來孫府的路上他反複想了很多次。
殿下說的話不多,隻讓他親自到孫家來帶人回去。
他自己是明白的,這是殿下私下裡要見孫長仲,而非是以司隸令的身份調查什麼。
不過殿下既然沒交代吩咐,那就是不打算讓他在孫家人麵前說實話。
這是下馬威,也是一種震懾。
或許殿下巴不得孫其急中出錯——孫其在官場這麼多年,孫長仲是他親生的兒子,這小兒子存了什麼心思,一次事不清楚,兩次事總不能還品不出味兒來吧?
故而周衍搖頭“小孫大人,司隸院行事,彆說是你,就是孫侍郎站在這裡,也是無權過問的。”
孫長明臉上的笑容登時僵住“周大人,我三弟年紀還小,若是有什麼冒犯唐突……”
“小孫大人應該不想看到司隸院的巡查校尉將你們府上包圍起來,入府拿人的場麵吧?”
這就是純粹嚇唬人了。
孫長仲又沒犯事兒,殿下也不會真的公報私仇來泄什麼憤,那便不是殿下了。
可孫長明顯然緊張了一瞬。
周衍看在眼裡,笑意又爬上眼角“或者小孫大人去問問孫侍郎?我今日無事,有的是時間在這府外等上一等。
大家同朝為官,小孫大人或許曉得我,脾氣好,耐性好。
我也不願與侍郎府大動乾戈,你去回孫侍郎一聲,叫我把人帶走,等殿下問完了話,若無事,自然好生送了三公子回府。”
他一麵說,一麵竟比了個請的手勢。
這等反客為主的做派,真是從趙盈那裡學了個十成十。
周衍從前是個什麼行事,為著他高中那年的策論出色的過分,孫長明還是留意過的。
的確是脾氣好耐心也好的,但泥人還有三分氣,更彆說人家一夜飛上枝頭……不是,橫豎是一夜之間飛黃騰達的。
他既不敢真的把人晾在府門口,更不敢順著周衍的話往下說。
司隸院要拿什麼人,趙盈一句話的事,誰敢說半個不字?
周衍客氣,他卻不能接下這份兒客氣,不然人家翻臉不認人,回了司隸院,真打發府衙裡的巡查和那些小校尉上門來抓人,到時候才真是麵子裡子全都顧不成。
今晨太極殿兵部回明徐冽之事,這會子全京城都知道了。
永嘉公主麾下猛將無數,待徐冽返京之日,她更是如虎添翼。
孫長明喉嚨一滾,把門口的路讓開來“周大人且先進府吧,我讓人去叫我三弟來。”
誰知周衍根本就沒有要進門的打算,站在門匾之下一動沒動“小孫大人自去吧,我便在門口等著,你快去快回,彆耽擱了殿下的事。”
孫長明咬緊了牙關,還是隻能應好,又與他告一禮,轉了身匆匆入府中,腳下幾乎生了風一般。
周衍把人帶回司隸院走的是司隸院府衙正門。
孫長仲跟在他身側,麵色坦然,竟絲毫不懼。
趙盈等在三堂中,周衍進門時她目光都沒往他身後的孫長仲身上多看一眼。
“孫侍郎為難你了嗎?”
周衍上前兩步,搖了搖頭“臣並沒有見到孫侍郎,許是身上不爽利,是小孫大人迎的臣。”
趙盈說知道了,想了想擺手叫他去“你去吧,我自有幾句話要跟孫三公子聊。”
他說好,眼角的擔憂一覽無遺,落在趙盈眼中,匆匆一眼,他便掖著手退了出去。
孫長仲立在堂中,腰杆挺直,端的是眼高於頂的態度。
趙盈把人好一番打量,不免覺得,在這京城裡,似孫長仲這樣的做派,的確是最好的偽裝。
扮豬吃虎,他是把這四個字參透又浸入骨髓中去了。
“知道為什麼把你帶到司隸院來嗎?”
孫長仲好像也不怕她,嗤了一聲“替你表姐出氣的?”
他反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辛程把我給打了,我還沒想找人出氣,公主又把我抓到司隸院來?
公主如今在朝中得勢,想是打算公報私仇,隨便給我扣上個什麼罪名了?”
這兩句話實在氣人。
趙盈盯著他看了很久。
孫長仲叫她看得有些發毛,渾身不自在。
他往後退了小半步,動作很小,但沒逃過趙盈的眼。
趙盈倏爾笑了“原來你也不是一點都不怕。”
孫長仲麵上閃過尷尬“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我清清白白,公主能給我扣上什麼罪名?
至於你要非說我是言辭無狀,唐突衝撞了宋樂儀,我是不認的。”
他下巴一挑“要沒有早已故去的貴嬪娘娘,沒有公主和惠王,這位宋大姑娘給我提鞋都不配。”
趙盈點了手背一下“孫長仲,你要給你父兄惹麻煩,自毀門庭,也該有個樣子,到了孤這裡,站在司隸院府衙中,你再口出狂言,放肆無狀,孤便著人拔了你的舌頭。”
孫長仲有一瞬怔住“聽不懂你說什麼。”
“蕙香你也聽不懂嗎?”趙盈的笑聲裡是含著嘲諷的,“從來也不知道孫三公子竟還是個癡情種子,天下好姑娘何其多,為了一個做丫頭的,竟要與你父兄反目。
不過孤怎麼看怎麼都覺得,你沒想把自己這條命也搭進去吧?”
“你——”
孫長仲實在不能算是個傻子。
趙盈一席話,他立時察覺到事情不對了。
內宅裡頭的這些事兒,他爹都處理的極乾淨,幾個院子裡伺候的丫頭能換的全都給換掉了,知道內情的也隻有近身伺候的人,看起來是值得信任的那些……
既然都被她發現了,這場戲繼續唱下去就是個笑話。
孫長仲冷冰冰瞥去一眼“永嘉公主的確好手段,連我貼身伺候的長隨小廝也能買通,怪不得這天下女孩兒千千萬,隻你趙盈一人能立足朝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