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衍也沒回家。
這時辰早就該下職的,他一直在等趙盈回來。
不用問,還是徐冽乾的好事。
趙盈想拿白眼剜人,突然又覺得徐冽其實也很可憐,想了想,忍了回去。
周衍看看徐冽再看看辛程,索性當看不見一般,三兩步至於趙盈身邊去“崔慈之起了熱,茂深不敢做主,和臣商量,臣把人從暗牢放了出來,請了錢大夫來看。”
這都是小事,他自行處置都沒什麼,趙盈淡淡說了句知道了,才跟又著問道“人怎麼樣?”
“身上的傷都是小事,就是驚嚇過度,暗牢太陰冷,身上帶著傷又處於高度驚恐之中,錢大夫說是憂思驚悸,也開了方子,調養兩天就沒事,殿下覺得呢?”
其實沒有人能在那樣的環境下做到乾乾淨淨。
崔晚照都不行。
她剛來京城是什麼樣,第一次見她是什麼樣,現在又是什麼樣?
連表姐都會說,原來清河崔氏嫡長女也不是個經不起風雨磋磨的嬌花,都是不得已裝出來的。
崔慈之看似是隻大兔子,但他真的無辜嗎?
趙盈始終認為,既得利益者永遠沒資格稱無辜。
她沒什麼心情理會崔慈之,隨口吩咐“你看著辦吧,他的事我就不管了,愛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
周衍心軟,八成把人好吃好喝供著,給他養好傷。
但趙盈的確是懶得管。
周衍誒的應了,稍退開三兩步,本來還想再跟上去,轉念一想,收了腳步,目送她領著徐冽和辛程往大牢方向而去。
徐冽嘴角抽動,到底沒開口。
辛程又撇嘴,拿手肘撞他胳膊,努著嘴使眼色。
徐冽視若無睹,目視前方,仍不開口。
他咬牙“殿下為什麼要對崔慈之也下這麼狠的手呢?”
趙盈身形似一頓,但也隻須臾而已,腳下又生了風出來“我一貫行事如此,難道我把他請回司隸院來當座上賓的?”
一句話噎回來,辛程覺得訕訕,啞口無言。
徐冽橫了他一眼,終於好心開口,替他打了個圓場“他既然病著,殿下若覺得心煩,不如把人……”
“你的將軍府是什麼去處,這些雜碎垃圾都往你的府邸安置?”趙盈好像心情突然不好,連徐冽一並嗆了,“莊家的人不配,崔慈之就配了?
父皇旨意是押解崔釗行一家三口入京,他也是人犯,你們還真當他無辜呢?”
她駐足,對抄著手回頭看他兩個“你們倆,都是世家高門出身,這就是世家,有什麼問題嗎?”
雖然在崔晚照那件事情剛發生的時候,她對士族世家的存在深惡痛絕,深以為這是一種相當扭曲的論調。
可是在清河崔氏整個醜聞裡,又不得不承認,儘管崔慈之什麼都沒做,哪怕他什麼都不知情,他也不能被當做無辜者摘出去。
辛程顯然愣了下的。
成國公府若有行差踏錯,他身為宗子,當然也跑不了。
徐冽倒還好些。
不過徐冽如今自立門戶了。
他拿眼角餘光掃量去,唉聲歎氣,收回目光“殿下說得對。”
徐冽眼角抽動。
有病吧?
辛程這種人長這麼大沒被人打死,真是因為他會投胎,生在了河間府辛氏,還偏偏做了宗子,若不然一天怕要被人暴揍八百次都不解恨的。
趙盈搖著頭,轉身就進了大牢。
辛程才要提步,徐冽一抬手,用力按在他肩膀上。
他掙紮了下,沒掙脫,皺著眉看徐冽“乾什麼?”
徐冽冷冰冰瞥著他,盯著看了有一會兒,看的辛程心裡直發毛,剛要再問,人已經鬆開手追上趙盈腳步而去。
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一臉茫然也追了上去。
他自問七巧玲瓏心,也很有些大智慧的,進京之後所見所識的這些人,除了杜知邑外,他真沒覺得有誰是他比不過的。
而徐冽,是另一個例外——他看不透杜知邑是因為杜知邑太狡猾且聰明,想讓人看到什麼,不想讓人看到什麼,拿捏的太到位了。
徐冽算不上頂聰明的,也不足夠狡猾,甚至不能算圓滑,可他就是看不透徐冽。
一眼望去,是一團黑。
目之所及,全是烏漆墨黑,怎麼看的清呢?
這種人對辛程而言,所幸是友非敵。
·
徐冽和辛程都以為趙盈是尋崔釗行來的,卻沒想著她徑直往莊家人的牢房方向而去。
莊家的人真真正正的平頭百姓,據趙盈調查來的消息,當年莊氏給崔釗行做外室之前,是在茶樓賣唱的女孩兒。
莊氏頗有些姿色,嗓子也好,彈了一手好琵琶。
趙盈就想著,尋常人家哪有銀子供養女孩兒學琵琶,所以莊氏根本就是被精心調教過,然後當做搖錢樹擺出去的。
所以後來她做了崔釗行的外室,根本不足為奇。
莊家全家就趴在莊氏身上喝血,靠她一個人養活一家子,清河崔氏再日漸式微,也不至於連這點銀子拿不出。
這樣的一家人,不是清河崔氏一段舊事,無論對趙盈還是對辛程徐冽之流來說,多看一眼都是不願意的。
五六十歲的人上了年紀,男人腿腳還不大利索,兩鬢花白,不過不像是常年勞作的莊稼人。
趙盈隻掃去一眼,看個大概,也知道即便在莊氏死後,這家人也沒少從崔釗行那裡撈好處。
養尊處優稱不上,但生活無憂,吃喝不愁是肯定的事兒。
多可恨啊,也多精明啊。
莊氏之死,崔慈之身世秘密,莊家人一定捏了什麼證據,叫崔釗行不敢對他們痛下殺手,趕儘殺絕,反而任由他們趴在清河崔氏身上吸血若乾年。
趙盈嘖聲。
牢房裡的人有了動靜,最先掙紮著往牢房門口靠過來的是莊家大兒子莊青子。
他見貴人,自慚形穢,不敢多看,匆匆低垂眼眸“公主殿下,那些官差說,說帶我們回京城作證,可我們不應該是犯人的,公主殿下怎麼把我們關在大牢裡麵?”
應該是讀過幾本書,肚子裡多少有一些墨水,說起話來雖不是文縐縐,但不至於一開口就是市井氣息。
趙盈挑眉“不是犯人嗎?是誰告訴你們,幾十年前的舊案,就不算命案了呢?”
莊青子明顯肩頭一抖,他心裡害怕,就開始往後退。
趙盈冷笑“做了就是做了,再過一百年,你們也是做了,所以把你們投在牢中,你覺得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