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當年應承廢王時,必定不會說苛待王妃與崔慈之,彼時定然也是滿口答應,說無論如何將來都會善待王妃母子。
可事實上又怎麼樣呢?
他答應廢王的事不是一樣沒做到嗎?
再換句話說,他得了莊氏為外室時,大抵也是甜言蜜語,一派柔腸,可後來殺人滅口,成全自己見不得人的陰謀之時,那些海誓山盟,他又何嘗記得?
所以殿下為什麼會想要留他一命呢?”
“他的命,我是不要的。”趙盈掀了眼皮斜掃去一眼,“無關輕重的人,是死是活對我來說都不重要,不是嗎?”
辛程倒吸口氣。
宋懷雍眉心處的小山峰明顯愈發隆起“他終究是大姑娘的親生父親。他不仁,可以賣女求榮,大姑娘與他斷絕關係,也不必再和他有什麼瓜葛牽扯。”
趙盈心下微歎“這樣的事,表哥就不要替崔家姐姐做主了。
她原本也不是經受不得風霜的嬌花,你真當她還是從前那琉璃美人燈做派的人兒嗎?
我心裡打定了這個主意,崔釗行和崔高氏夫婦二人是死是活全看崔家姐姐心意,下場如何,怎樣處置,她說了算,我來照辦。
表哥,人活一輩子總會有個心結在的。”
她側目去看宋樂儀,宋樂儀把她方才那番話細細品味,會意了然,於是接過她的話“心結這種東西,不紓解,一輩子都哽在那裡。
就算來日成婚,日子過的再和滿,崔姐姐心裡始終會記著她的父母是舍棄她的。
有很多事情並不是看似過去就真的過去了。
她又是內斂的人,這些話也未必與人說。
依我看來,元元這個法子便很好。
大哥心疼崔姐姐,我們又何嘗不是心疼她?
我勸大哥不要這樣緊張過了頭,崔姐姐也是高門養大的女孩兒,有見識,有手腕,那才該是清河崔氏嫡女,該是皇上親封的清源縣主所有的派頭與氣場。
難道還叫她畏畏縮縮,和從前一樣叫人看不上眼?
成了婚,做了咱們家的媳婦,就一輩子躲在大哥身後?
我看崔姐姐也未必肯的。”
她二人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宋懷雍又能說什麼呢?
什麼小姑娘家原就該養在深閨,哪怕嫁做人婦,也隻要安安穩穩過小日子,那就很好。
這樣的話,他這兩個妹妹,都不適用,他也自不必開口。
仔細想想,崔晚照大概也不想做那樣的女孩兒。
在清河崔氏被壓著長大,十幾年的時間,她沒做過真正的自己。
宋懷雍眼窩竟一時熱了一瞬。
元元這許多想法,或許也是真心關切崔晚照,但更多的還是因為他。
因為那是他放在心尖的姑娘,是他未來的妻,她才肯再走一條彎路,幫崔晚照解決這個心結問題。
趙盈臉上的笑容漸次柔婉起來“表哥難道還要哭鼻子不成?”
一時間眾人又哄笑起來。
徐冽當然是笑不出來的。
趙盈也看見了。
小宴還是要繼續,外人再如何曉得他們本來也不是為了赴宴,那也不能做得太過分。
宴開之前趙盈起了身,叫了徐冽一聲。
薛閒亭的身形也動了一下,被辛程不動聲色按了回去。
“我去院子裡走走,等會兒開席也不用等我,你們先吃。”
薛閒亭臉色又黑了些。
徐冽一言不發跟上去,二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眾人眼前。
辛程歎了口氣“殿下有句話說的不錯,這人活一輩子,總會有些心結,看來時間無論過去多久,心結就是心結,到了也解不開。”
薛閒亭冷冰冰一眼剜過去,宋樂儀又朝著辛程身上砸了個橘子過去“多吃橘子少說話吧你。”
宋懷雍也瞪他,轉頭再去看薛閒亭。
薛閒亭笑著說沒事“你們府上的桂花釀,今兒備下了嗎?”
宋樂儀心口發悶,宋懷雍也無言,緩了一瞬說備下了,後來才把這話給打岔過去,笑嗬嗬的說什麼要多吃兩杯一類的話。
辛程挑著眉頭看他們心照不宣,又覺得沒勁。
宋樂儀看他那張臉就覺得他實在欠打,想了想,騰地站起身。
宋懷雍立時轉頭“你又乾什麼?”
她長舒一口氣,目不轉睛盯向辛程“你跟我過來。”
宋懷雍眉頭緊鎖,就要去扣人手腕。
周衍誒的一聲叫住他“我可是不吃酒的,那個桂花釀你可彆給我上。”
說話的工夫宋樂儀已經離席,辛程屁顛屁顛的就跟了過去。
宋懷雍咬牙,再想跟上,又太刻意,於是又去罵周衍“感情不是你妹妹?”
“她這麼大個人了,你能跟著她管她一輩子嗎?這還是在你們府上,在你眼皮子底下,說兩句話,你也要蠍蠍螫螫,太難看了吧?”
宋懷雍還是氣不順,可眼前已經沒有宋樂儀的身影了。
從席麵往北的確有抄手遊廊,繞過遊廊就看不見席麵的小院。
宋樂儀駐足停下,辛程保持了距離也停下。
他嘴上總是欠的很,可真的私下跟宋樂儀相處時又唯恐唐突冒犯了她,一向規矩的很,所以宋樂儀才不怕,才敢把他叫出來。
她轉過頭“你是對薛閒亭有什麼成見嗎?”
辛程正色搖頭說沒有“相反我挺佩服他的。”
“那你能不能稍微收斂一些,他因為元元的事情已經很難過了,每天還要裝作沒事人一樣,雲淡風輕的和我們相處,你不在人家傷口上撒鹽是能死嗎?”
辛程突然眯了眼“你認真的嗎?”
“什麼?”她一頭霧水,狐疑反問,“什麼認真的?”
辛程眼底的嚴肅也把她嚇了一跳。
宋樂儀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你……”
“你對薛閒亭這麼上心,是因為你們青梅竹馬嗎?”
宋樂儀愣怔一瞬過後,嗤笑出聲來“我們的確一起長大,但青梅竹馬說的是他和元元。你去問他跟我是不是青梅竹馬,他八成嗤笑不屑。
辛程,我在很認真的跟你討論這件事情,你現在是在跟我吃這樣的飛醋嗎?”
“我喜歡你,中意你,入京幾個月以來我的心意大大方方表現給你看,從沒有回避過,也沒有逼著你回應過,但如果你心裡有人,我認為我的心意就會給你造成困擾,你大可以跟我直說。至於薛閒亭——”辛程又做深呼吸狀,“你們都順著他,唯恐傷了他,連殿下都不忍心對他疾言厲色,那他一輩子也走不出他自己編製的情網。
宋樂儀,我是存看戲的心思挖苦他,還是用心良苦想幫他,你最好想想明白。”